還有,閩粵兩省巡撫、布政使根本不願意從藩庫中拿出銀子為汪直籌辦用於與西洋諸番互市的絲綢、瓷器、茶葉等物,高拱手中的內閣廷寄也幾乎被當成了一張廢紙,幸好他的恩師夏言也早就料到了這一點,給兩省有司官員分別寫了信。憑著恩師的麵子,兩省藩司才勉強湊出了一百萬兩銀子的貨物,汪直的船隊得以於嘉靖二十四年十一月,揚帆西去。
萬事開頭難,到了嘉靖二十五年四月,汪直的船隊滿載而歸,帶回了大量價值昂貴的香料、蘇木等物,還有白花花的一百萬兩銀子,折算下來,不到半年時間竟賺了個對本的利,兩省官員這才如夢初醒,再也不用高拱從設在泉州的督辦海市欽使衙門連發公文催辦,更不用他跋山涉水親赴福州、廣州軟磨硬泡,立刻就將一應海市貨物準備停當,接著便敦促汪直速速啟程,聞聽汪直說船隊必須等待十一月西風起後才能啟程,兩省官員似乎還有些不太高興。
盡管不需再與閩粵兩省官員扯皮,高拱也沒能閑下來,那便是督辦閩粵兩省各州縣引種番薯,並與江南諸省協調調運各種用於海市的貨物。江南諸省正值戰亂初平、百廢待興之際,各省督撫大員又都是剛剛走馬上任,政情民情還不熟悉,整天被安置難民、督促農耕、複興百業諸多麻煩事情弄得焦頭爛額,若非坐鎮江南的呂芳呂公公多次行文催辦,誰會理會他那個遠在福建的四品督辦海市欽使衙門發來的公文?
不過,再大的困難、再多的艱辛,都抵不過皇上這句“你辛苦了”,高拱立刻離座跪地,哽咽著說:“身奉王事,敢辭辛勞……”
朱厚熜擺擺手:“你是朕的人,就不必跟朕客氣了,老老實實地坐下,聽朕說你哪件事辦砸了,可能會讓你遺臭萬年。”
這也正是高拱百思不得其解之事,忙老老實實坐回原位,等著聽皇上的下文。
朱厚熜突然板起了臉:“誰給你高拱,還有廣東巡撫黃慶那麼大的權力,讓你們把我大明的疆土割給葡萄牙……哦,佛朗機的?”
高拱瞠目結舌:“啊,臣未曾……”
“還不承認?”朱厚熜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從禦案上那厚厚的一摞奏疏中抽出了一份,憤然扔在了高拱麵前:“看看這個,看看你們幹的好事!”
高拱慌忙拾起那份奏疏,原來是自己與廣東巡撫黃慶共同具名上奏,加蓋有廣東巡撫衙門和督辦海市欽使衙門的關防的奏疏,轉奏廣東香山縣呈報佛朗機人申請在該縣所轄蠔鏡村開辟為澳,並在那裏定居一事,奏請朝廷批準。
朝廷廢弛海禁、許開海市,自然引得西番諸商不遠萬裏前來貨殖,其中居多的便是佛朗機人,他們要泊船通商、補給淡水食物,急需一個停船駐泊的錨地,看中了廣東香山縣蠔鏡村,向香山縣衙門提出了申請。
香山縣衙門將此事呈報到了廣東巡撫衙門和負責海外諸番朝貢貨殖的廣東市舶司。江南叛亂,朝廷與閩粵兩省斷絕了音訊往來,原本由戶部管轄的兩省市舶司就暫由督辦海市欽使衙門代管,江南叛亂被平定之後,又因兩省試行廢弛海禁、許開海市,責任重大,便仍由督辦海市欽使衙門代管。廣東市舶司不敢擅自決斷,就將此事呈報給了督辦海市欽使衙門。高拱也沒有把它當做一回事,與廣東巡撫黃慶書信往來溝通之後,便同意與廣東巡撫衙門共同呈上了這道奏疏。
此刻,見皇上如此大發雷霆,高拱不免驚恐萬分,心裏更泛起了一絲疑慮:莫非皇上又改變了廢弛海禁、許開海市的主意了嗎?
這是極有可能的。國朝立國近兩百年來,由於一直厲行海禁之國策,連帶著對海外諸多藩國朝貢互市的態度也左右搖擺,時開時罷,全憑皇上好惡而已。僅以佛朗機人而論,就經曆了頗為曲折的求貢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