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門!”徐海急切地叫了起來。
戚繼光冷冷地看了徐海一眼,把他溜到嘴邊的話又嚇了回去。
見戚繼光就要把那張箋紙湊到火鐮上燒掉,徐海又忍不住了,哀求道:“軍門,就讓卑職再……再看上一眼吧……”
戚繼光歎了口氣,將箋紙又遞給了他。
徐海捧著那張箋紙,一遍一遍地看了又看,突然將那份箋紙塞在了嘴裏,用力地咀嚼了起來,同時,有大顆的淚珠從眼中洶湧而出。
戚繼光先是一愣,繼而眼睛也濕潤了。
大內特製的禦用箋紙質地非同一般,厚薄與普通的宣紙差不多,堅韌程度卻不亞於各大銀號用於印製銀票的那種摻了麻的紙,淚流滿麵的徐海用力地嚼著,漸漸有血從嘴裏流了出來,順著嘴角流在了他的皮甲之上。
戚繼光張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還是忍住了,心裏突然覺得非常難受,就用拳頭擂了一下徐海的胸膛,然後別過臉去不再看他。
嚼了好久之後,徐海抻長脖子,費力地將箋紙咽到了肚子裏,然後狠狠地抹去了臉上洶湧流淌的淚水,說:“軍門,請代卑職回奏皇上,上諭已銘刻卑職心中,也定會爛在卑職肚子裏。”
戚繼光回過頭來,問道:“這麼說,你答應要擔當此大任了?”
徐海堅定地說:“卑職誓死不負皇上重托!”
戚繼光歎了口氣:“你不再想上一想了?”
“不必了。”徐海說:“卑職這條命是皇上給的,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別說是讓我幹差事,就是讓卑職去死,卑職也不眨眼睛。”
戚繼光本想說幾句勉勵的話,但又覺得此刻說什麼都是那樣的蒼白無力,便直截了當地說:“皇上還讓我問你,你有什麼要求?”
徐海說:“有。”
“講出來,隻要不違天理國法,我都答應你。”
徐海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卑職此去,有死無生,日後也定會葬身大海,請軍門代卑職懇請皇上恩準,日後卑職會派人將些許遺物埋在我徐家祖墳旁邊。”他歎了口氣,說:“卑職的名字不便示人,立碑不立碑也就沒什麼分別,還是算了吧。”
戚繼光沒有想到是這個要求,不禁啞然失笑:“徐海,我也是個吐口唾沫能當釘子的軍人,不妨實話告訴你,在我看來,皇上派你去做的這件差事,雖說一時擺不上台麵,貿然說了出去更會招來非議,卻是對我大明家國社稷有大利之事。春秋大義我就不必跟你多說了,隻說幾句皇上讓我轉告給你的話,記住,是皇上的原話。”
徐海既已應命,就已從內心激烈的鬥爭中掙紮了出來,聽聞皇上還有口諭給自己,激動地說:“請軍門示下。”
戚繼光笑道:“已告訴你是皇上的原話,我怎敢示下什麼。”
接著,他正色說道:“皇上一共說了三句話,你且聽好了。第一句:為了我大明國強民富,為了我大明百姓都能生活在陽光下,有一些人是注定要行走在黑暗之中的!這便是朕將此行動定名為‘月之暗麵’的真諦;第二句,擔天下之大事,擔天下之罵名,鎮撫司的諸位太保如此,徐海也是如此;第三句,有功於大明家國社稷、天下蒼生之人,朕不會讓他們一輩子都行走在黑暗之中!”
轉告完皇上的口諭,戚繼光拍了拍徐海的肩膀:“聽明白了麼?皇上的意思,遲早有你揚眉吐氣、光宗耀祖的那麼一天!天言綸音,金科玉律,你還說什麼衣冠塚、什麼無字碑,不致如此吧!”
其實不必戚繼光解說,即便一時還不明白皇上這含混晦澀的話語是什麼意思,但聽皇上能將自己與名滿天下的鎮撫司十三太保相提並論,徐海已經激動得無以複加,當即跪倒在地,哽咽著說:“天恩浩蕩,徐海誓死不負皇上重托!”
戚繼光臉上的笑容不見了,語氣也變得低沉了起來:“說句心裏話,你是國朝罕有的水戰之才,我實在不願意你離開我東海艦隊。隻是,聖心深遠,皇上交給你的差使關乎我大明百年國運、天下蒼生福祉,我也不敢違抗。不過,你且記住,無論走到天涯海角,都不要忘記我大明朝就是你的根,東海艦隊就是你的家,若是事不可為,不妨來找我,隻要我戚繼光還在軍中,幫你換個姓名,一樣可以為朝廷效力,一樣還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
徐海又朝著戚繼光“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軍門教誨,卑職永世不忘!”然後,起身又行了個抱拳之禮:“戚將軍保重,草民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