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不再行軍禮,還把稱呼都改了過來,戚繼光又是一愣:“你這就要走?”
“王命在身,草民不敢懈怠。”
“你如今還在軍中,為免他人起疑,先不要自稱草民。”戚繼光叮囑了一句之後,又接著問道:“你當日帶來一起投軍的二百弟兄,是否都對你言聽計從?”
徐海皺著眉頭想了一想,說:“他們都是汪大人昔日的屬下,臨來之前,汪大人曾對他們說過,一切都要聽命於卑職,並要他們按照海上的規矩發了毒誓。他們不會不聽從卑職的號令。”
戚繼光還是不放心,追問道:“若是你讓他們與你一道逃軍叛國呢?”
“這……”徐海皺著眉頭想了一想,老老實實地說:“那些弟兄雖說都是海匪出身,可如今在軍中日日受軍門及各級官佐教誨,無不矢誌殺敵報國,為自家掙一份出身,能否說服他們一起棄軍而逃,卑職也無把握。或許隻有陳東、麻葉他們幾個與卑職有過命交情的弟兄能追隨卑職。”
戚繼光默然了一會兒,說:“你能守口如瓶,寧死也不會做有損皇上聖名之事,我不擔心你會把‘月之暗麵’行動之事泄露於他人,那麼,你隻有說服他們與你一道逃軍叛國,可是你又沒有把握能說服許多人,看來,此事還需從長計較。總之,無論是皇上,還是我,都不會忍心讓你就這麼赤手空拳去闖天下的!”
“軍門不必擔心,卑職可以先去找昔日的那幫弟兄,或求助於汪大人。”
戚繼光搖搖頭:“汪大人如今是朝廷命官,又是朝廷認可的官商,為保密起見,你無論如何都不能主動去找他。而你昔日的那幫弟兄即便沒有金盆洗手,上岸做了順民;也已分散於各家海商正經地討生活,天各一方,人各有誌,你也不能再去找他們。這樣吧,我來為你安排……”
聽了戚繼光的打算,徐海又是感動又是惶恐,忙說:“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卑職這麼做,軍門是要擔幹係的……”
“你不必這麼說,更不必這麼想。”戚繼光感慨地說:“為了皇上的千秋聖名,更為了我大明的萬世基業,你徐海連名聲和性命都可以舍下,我戚繼光也是深受浩蕩天恩之人,擔這點幹係算得了什麼?若連這點幹係也不敢擔當,我就枉穿這身戎裝,更枉披這張人皮了!”
徐海納頭再拜,淚流滿麵地叫了一聲“軍門……”,喉頭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戚繼光伸手將他扶了起來,給他行了一個軍禮:“拜托了!”
嘉靖二十六年九月二十日,營團軍前軍和河南衛所軍乘船抵達台州,戚繼光帶著東海艦隊一幹軍官將佐出迎至碼頭,昔日袍澤重逢於此,又要從此並肩作戰,剿滅倭寇,自然十分激動。曹聞道躬身抱拳正要行舊式軍禮,卻突然又將右手五指並攏舉到額頭,行了個怪模怪樣的新式軍禮,立刻惹來一片哄笑之聲。
東海艦隊在校場擺開了盛宴款待遠道而來的營團軍前軍和河南衛所軍,除了大營和各船照例都留有值勤人員之外,所有的軍官兵士與新加入軍中的袍澤雜陳而坐,盡管礙於軍規不能盡情暢飲,尺半的條盤、兩尺的大盆滿滿登登盛著大塊的豬牛羊肉和整條的魚流水價地上來,敞開肚皮的吃,尤其是四五萬人席地而坐,可算是軍中難得的盛會。隻是苦了東海艦隊各船營隊哨的火頭軍,從三日前就開始準備菜肴,豬牛羊都放倒了好幾百口還擔心不夠,幸好靠海有水,捕了許多海魚充數,上千人忙得昏天黑地,總算是把這偌大的一場筵席應付了下來。
戚繼光、汪宗瀚等人自然是陪著營團軍前軍統領曹聞道、河南衛所軍錢文義以及送河南衛所軍海路南下的漕軍副指揮使李石等將軍坐在帥帳之中,與外麵的兵士一樣的菜肴,也同樣不能飲酒,不過,賓主都是舊識,聊聊京裏的逸聞軍中的趣事,也是樂事,尤其當說到眾人都樂不可支。
就在李石說起曹聞道上船之後,不堪海上顛簸之苦,就讓親兵將他綁在床上,卻還是連苦膽汁都吐了個幹幹淨淨的趣事,惹得大家笑得前仰後合,曹聞道幾乎惱羞成怒之時,一名值星隊官匆匆闖了進來,行了個軍禮:“報軍門,外麵……外麵打……打起來了……”
戚繼光一拍案桌站了起來:“為的何事?”
“回軍門,卑職隻見起了爭執,卻不知詳情……”
“何人毆鬥?”
“回軍門,是我軍前軍某營兵士與營團軍前軍某營兵士。”
戚繼光眼中驟然閃出一點寒光,喝道:“來人,先把此人給我拖下去,重打二十軍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