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六年七月,被擢升為都察院監察禦史、巡按湖廣的海瑞一到任,就頒布了《巡按條約》,洋洋灑灑二十六條,以巡按禦史衙門的名義行文湖廣各州縣,其中明確規定,巡按禦史出巡各地,州縣官不得出城迎接;如無必要,巡按禦史不與當地官員晤談,隻傳詢當地德高望重的鄉紳或普通百姓,聽取他們對本地官吏和冤案的申訴,無須當地官員作陪;供給飲食不得上鵝和黃酒、也不得上甜食,每日飯食錢不得超過紋銀二錢至三錢,概由巡按禦史衙門從例銀中開支,與當地官府結算等等。
《巡按條約》一經公布,湖廣官場一片嘩然。這個條約出乎人們意料的嚴厲,也令人難以想象的瑣碎。尤其是諸如不準上鵝、黃酒和甜食之類的條款,竟然公然寫進堂堂一省按台的《巡按條約》裏,在各地官員看來,不免矯情或近於苛刻而難行,甚至被認為是違背朝廷規製,有失朝廷命官體統,就都一笑置之,根本沒有當做一回事情。
嘉靖二十六年秋冬期間,海瑞出巡湖廣漢陽、黃州、辰州三府,三府官員還是按常例接待了他。誰知道海瑞竟然以違背了《巡按條約》指定的供給標準,巡按禦史衙門無法承擔起飲食費用為理由,公然罷宴不說,還將三府官員告到了湖廣巡撫衙門,要求巡撫衙門從他們養廉銀中扣除相關費用,並且聲稱若不如此,則他們所花費的一錢一毫,都是侵奪民脂民膏,無異於強盜攔路剪徑,他要上奏朝廷,參奏三府官員公然違抗“一條鞭法”,私自向治下百姓加征苛捐雜稅,要將他們依律治罪雲雲。如此不近情理又不留情麵,令湖廣通省官員無不瞠目結舌。
但經過這麼一來,各地官員誰也不敢再把《巡按條約》視為一紙空文,嘉靖二十七年仲春,海瑞再度出巡德安、嶽州兩府之時,就隻有一個驛丞帶著幾名小吏前來迎接,驛站供應的膳食也非常簡單,每餐不過兩菜一湯而已。海瑞吃得十分滿意,對兩府官員也是讚不絕口。
有這一正一反形成鮮明對比的例子,封治乾心裏也覺得鄧誌傑說的有幾分道理,不禁猶豫了起來,沉吟著說:“你擔憂也是有道理的。咱們在這裏說句私話,想他海瑞不過區區一個製科進士出身,因直言極諫得蒙皇上恩寵,二十郎當歲便開府建衙,巡按一方,回報君恩聖眷的心思就不能說全然沒有,博取清名以求步步高升的心火兒更旺得不能再旺。如此想來,他搞出《巡按條約》那樣的東西,給我們湖廣官員一個下馬威,讓我們都不敢小覷了他這個出身製科的年輕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大人說的是。”鄧誌傑說:“依卑職愚見,我們還是照他《巡按條約》上說的辦,莫要觸了那個野人的黴頭才是。”
封治乾說:“話雖如此,畢竟我們荊州不是德安、嶽州兩府那樣的貧瘠之地,象他們那樣裝窮,不但會被其他州府恥笑說我們真怕了巡按禦史;隻怕也未必就能在他海瑞那裏討得好。這樣吧,既然你前日已按老規矩把差事分派了下去,也就不要再隨便改易了,讓他們揀七八樣精美菜肴送來,其他的都送到榮王千歲那裏去,他跟那個出身海南貧家的海瑞不同,打一落地就是錦衣玉食,我們百般小心伺候著,他還嫌供奉菲薄,不合口味呢!”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衙役跑了過來,跪下說:“稟報大老爺、二老爺,巡按海大人已到了府衙,說是要見兩位老爺。”
封治乾一愣,追問道:“不是說他乘船來嗎?怎麼又改走陸路了?”
“回大老爺的話,海老爺確實是乘船來的。不過在前麵一個渡口就下了船,打著儀仗乘轎進了城。聽海老爺的隨從說,是不想擾了碼頭上駐泊的商民船隻。”
“啊?”碼頭上一幹荊州府的官員都麵麵相覷:敢情我們這一趟是白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