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朱厚熜接著說到:“京師的官吏,合起來有一兩萬人,每月應發的本色俸及養廉銀,足有三十萬兩。如今才二月份,你們戶部年初之時預留的二百萬兩銀子還剩下了一大半。即便按兵部方案上定的時間,本次演習在四、五月份舉行,那時候你們戶部應該還有幾十萬兩的存銀,可以先拿來用,馬閣老覺得朕這個主意是否可行?”
馬憲成更是無言以對,心裏一時翻騰起了千重巨浪,恨不得向皇上承認自己方才犯下了欺君之罪,不該隱瞞實情叫苦連天。
明太祖朱元璋出身赤貧,討過飯放過牛,迫於生計還當過和尚,似乎有一種很強烈的“仇富”心理,馬上得天下之後,不但用各種手段削弱豪門大戶,給官員定的俸祿也十分微薄。倘若家境貧寒中了科舉出仕為官,僅靠俸祿根本無法養活一家老小。相對來說,地方官員還好一些,各種撈錢的路子很野,即便素絲不染一介不取,家居用度車轎馬匹都由衙門供應,也能勉強度日。苦就苦了那些旁人眼中尊榮無比的京官,身處米珠薪桂的京城,宅第轎馬仆役長隨都得自己解決,二三品的大員有各省的年敬和節敬,倒還能支應起門麵,那些四品以下的芝麻綠豆官,如果再攤上一個有位無權的清水衙門,指望著每月那點俸祿過活,日子就十分艱難。若是再遇到朝廷財政吃緊,拖欠官員俸祿或是將國庫裏各省府州縣進貢的實物折價,充抵折色俸發給官員,那簡直就跟要了他們的命一般……
還未等他懊惱多少時間,朱厚熜又笑了起來:“你不說朕也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大致便是認為朕的法子不可行。”
“臣不敢!”馬憲成說:“誠如皇上所言,到今年五月底,戶部確實還有存銀六十餘萬。但那是百官六、七月份的折色俸銀,若是劃撥兵部用於演習,臣不知到時該如何應付前來領取俸祿的官員屬吏,懇請皇上明示。”
“嘴裏說不敢,句句都是在反駁朕,你馬閣老如今也學會繞著彎子跟朕回話了!”朱厚熜說:“千難萬難打磨不開的也就兩兩個月的事兒,缺口也隻是三十萬兩銀子,即便找京城富戶臨時挪借,到了八月份,各省今年的夏賦解送進京,再還他們也就是了。”
馬憲成嚇了一跳,忙說:“請皇上恕臣直言,此法斷不可行。一是國家舉債於商用於支付百官俸祿,有失皇朝體麵,更難擋天下悠悠眾口。載諸史冊,還要遭後人非議。二來別看不少官員平日愛財如命,可若是讓他們曉得自己的俸祿是從商賈販夫之處告借而來,馬上就會輿論沸騰。那些自詡為孔聖人嫡傳弟子的官員,一個個就都成了恥食周粟的伯夷叔齊,覺得自己蒙受了奇恥大辱。彈劾微臣及戶部的奏疏便會蜂擁而至內廷,臣等名譽受損事小,褻瀆聖聽、擾煩聖心,則臣等罪莫大焉!”
朱厚熜想想也覺得有道理,無可奈何地將一個在心中盤旋了許久的想法又壓抑了下去,歎了口氣,問道:“也就兩三個月的事兒,難道就沒有辦法應付過去嗎?”
聽出皇上雖然為之頭疼,卻並未惱怒,也沒有責備自己的意思,馬憲成心中更是慚愧,卻又不好改口,隻好硬著頭皮說:“回皇上,辦法倒有幾個,但臣不知當說不當說。”
“你馬閣老如今不但學會繞彎子,還學會賣關子了啊!禦前議事,有什麼不當說的?”
“一個法子是動員各部及各衙門四品以上的官員,還有那些家境尚好的官員暫時不領那兩個月的俸祿,待夏賦解送之後再予以補發……”
朱厚熜毫不猶豫地說:“這個法子不妥!官員為朝廷幹事,朝廷就應付給俸祿,各處工廠、礦山的工人民夫的工資尚且不能拖欠,怎能拖欠官員的俸祿?”
“百官受聖人教誨多年,又幸蒙聖恩,隻要和大家把道理講清楚,大家還是能體念時艱的……”
朱厚熜一哂:“隻有架起鍋子煮白米,沒有架起鍋子煮道理。長安米貴,居大不易,京官那麼點微薄俸祿無異杯水車薪,養廉銀又沒有地方官員那麼多,怨氣本來就大,朝廷再拖欠他們的俸祿,豈不鬧翻了天?”
原來,自嘉靖二十二年推行新政而始,朝廷在兩京一十三省實行火耗歸公,用以官員養廉,京官的養廉銀根本無法與同樣品秩的地方官相比,一是因為京官人數眾多,朝廷一時拿不出那麼多的銀子;二來也是朱厚熜想用經濟的手段糾正明朝官場的一大惡習--那些官員寧可擠在京城的衙門裏竄門子扯閑篇,也不願意到地方任職,為國家和百姓做點實實在在的事情。隻不過施行幾年來,效果實在很不明顯,京官們還是不願意到地方任職,朱厚熜對此也是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