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得失之辯(1 / 2)

因此,聽李春芳這麼說之後,馬憲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說道:“皇上自然是聖明天縱,但你們這麼做,卻是在讓我們戶部坐蠟啊!”

聽他語氣有所鬆動,李春芳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但畢竟是抬出了皇上才降伏了這頭山西倔驢子,讓他覺得也沒有多少可得意的,便故意板著臉說:“好你個馬鐵算盤,你欠著老曾他們兵部幾百萬兩銀子也不肯掏一點銀子出來還帳,老曾他們正經的差事找你要錢,你還推三阻四的不肯,還說讓你坐蠟!你這算盤打得也太精了吧!”

“年初財務會議上核定各部全年預算開支,兵部並沒有匡算這次演習的開銷,如今張口就要花去兩百萬,不是讓我們戶部坐蠟又是什麼?如果各部都不照預算開支,我們戶部的差事還怎麼幹?”

曾銑忙賠著笑臉說:“年初議事的時候,兵部確實未曾將這次演習的開銷匡算在內,是我兵部的過錯,還請馬閣老見諒。”

見曾銑一直給自己賠笑臉,馬憲成也不好再發脾氣,歎了口氣,說:“其實,讓我們戶部坐蠟還在其次,我更擔心你們會招致朝野上下‘好大喜功’的譏評……”

李春芳臉上又變了顏色:“好大喜功?老馬,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馬憲成略帶嘲諷之意地反問道:“這話什麼意思,你李大閣老難道聽不出來麼?還非得讓我當麵把醜話說出來?”

“子實愚鈍,願聞其詳。”

“說就說,反正老曾也不是外人。”馬憲成說:“皇上奮萬世之雄心,開我大明中興之偉業,這已成為朝野上下之共識。如今九邊不靖,北元虜賊亡我之心不死,皇上整飭武備、編練兵馬的諸般舉措也確是勢在必行。可這一次要搞什麼演‘戲’,就讓人殊為不解了……”

“有何不解?”

馬憲成說:“出動數十萬大軍,卻不是北伐,勞累三軍,徒費錢糧。這麼做,是不是有些過頭了?”

“過頭?”李春芳冷笑著說:“上諭說的明明白白,此次演習一是為檢驗各軍整飭武備操練兵馬的成效;二來是為宣我大明國威軍容以震懾北虜。虜賊逆天背恩,屢犯我大明邊境,殺掠軍民,掠我財物,邊將累請興兵討伐。皇上天心仁厚,不願輕啟邊戰妄動刀兵,這些年裏許開馬市以示羈縻、遣番僧入蒙傳教以籠絡其心,其實都是在謀劃北元各部歸順之事,使邊庭無狼煙之警,邊民無殺戮之殘。但夷狄之人皆是化外野民,又最是執迷不悟,不以天威迫之武力懾之,他們終歸還是難以悔悟。皇上這才想出了軍事演習這麼奇妙的一個法子,既能不動刀兵,又能揚我國勢軍威,深得‘仁服天下,威加四海’之妙。你老馬自己想上一想,隻派三五千人在京師南北大營的校場之上操練兩日陣法,就能令北虜心生畏懼,不敢再妄想南下牧馬之心嗎?”

“我也知道皇上欲以如天之仁教化遠外番邦,使其誠心來降,更沒有說演習便是不對。不過,”馬憲成說:“皇上睿智,說工業革命初見成效也就是三五年的事,到那時國朝財政便會大為好轉,再搞這樣的演習難道不成麼?”

李春芳冷笑著說:“你等得,韃靼可等不得!這兩年裏朝廷開馬市以羈縻蒙元諸部,邊關一直未動刀兵,他們早就養得馬肥人壯,隨時都會南下剽掠。真要再度犯邊,襲破大同,第一個搶的就是你們山西。到時候,別說是開煤礦,你們山西的百姓又得飽受兵亂之苦。皇上如天之仁,體恤你山西百姓,為你山西百姓謀長久安身之計,你老馬難道就一點也沒有想過造福桑梓?”

若說李春芳隻提到上諭,還不見得能說服馬憲成的話,但他說到山西,正好說到了馬憲成的傷心之處--他本是山西人士,韃靼犯境,首當其衝的便是山西,自他懂事起,就經曆了多次逃難之苦,家族之中更有多人或死於韃靼之手,或被掠到塞外至今死生不知,可以說,比之其他朝廷重臣,包括一直主持軍務,多年來督率明軍與韃靼交戰的李春芳、曾銑等人,他在國仇之外又多了一層家恨,自然更為痛恨時常冒犯天威、騷擾邊庭的北虜。此刻聽了李春芳的話,國仇家恨一起湧上心頭,馬憲成不禁難過地低下了頭。

見他如此,李春芳知道他已被自己說動,又趁熱打鐵說道:“若是再度犯邊,釀成嘉靖二十三年之禍變。興兵禦寇、賑濟流離失所的邊地難民,朝廷要花多少銀子?日後組織難民返鄉、重建家園,又得花多少銀子?我方才說你老馬隻會算眼前的小賬,卻不會算長遠的大賬,指的便是這個!”

馬憲成沉吟著說:“子實兄,於公於私你都得給我交個底:花兩百萬的錢糧搞這麼一場演習,就真能不戰而屈人之兵,使蒙元各部懾服我大明天威,誠心歸順天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