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芳說:“老馬,你要這麼說,我便無法答你,大概也隻有天知道。但我明白皇上為何要說‘演習是不流血的戰爭’。兵部組織此次演習,宣示我大明軍威兵勢,使蒙元各部心生畏懼,不敢輕犯邊庭,妄造殺孽。隻此一項,不但北地諸省百姓得以安享太平,九邊將士無性命之憂,朝廷每年所省去征調兵馬禦寇的軍費更何止百萬!此外,演習還能鍛煉我大明將士陣法戰力,使將能知兵,兵能習戰,日後縱然北虜不思悔悟,仍要犯我大明天威,以此精兵強將,別說是抗敵禦寇、守土衛國,便是追奔逐北、犁庭掃穴,都不是什麼難事。既然演習有這麼多的好處,縱然要花去兩百萬糧餉,我看也值!”
馬憲成長歎一聲:“你子實兄一張利嘴,真真勝似百萬雄兵啊!若能如此,倒也是一件功德無量之事。這樣吧,我與戶部再匡算一下,看哪裏能挪出兩百萬的錢糧來,再多便沒有了……”
李春芳還未說話,曾銑已離座向馬憲成長揖在地:“在下代兵部並九邊將士謝過馬閣老!”
“哪裏哪裏,……”馬憲成一邊回禮,一邊正要說些客氣的話,就聽到門外有個太監的聲音:“馬老先生,皇上給旨你了,宣你即刻去往東暖閣見駕。”
李春芳低聲笑道:“老馬,兩百萬能糊弄過去老曾,可不見得能給皇上交得了差啊!”
馬憲成苦笑著說:“見到皇上,我還是方才那句話:隻兩百萬,再多便沒有了!若還是不夠,就請你子實兄將我這把老骨頭拆了,看能賣得幾文錢……”
李春芳笑得越發開心了:“這話,你還是留著麵聖的時候再說吧!”
馬憲成匆匆而去之後,曾銑不無擔憂地說:“糧秣的問題解決了,可皇上要巡幸邊鎮之事可怎麼辦?你我是否該和其他人一樣勸諫皇上?”
李春芳也收斂了笑容,歎道:“到時候看看情勢再說吧。組織實施還有一段時日,以皇上之睿智,應該不會在明日朝會上就把底牌給亮了……”
卻說馬憲成跟隨太監進宮見駕,一進東暖閣,朱厚熜便問道:“方才李閣老和曾部堂去找過你了?”
“是。”
“大概李閣老也將朕的意思跟你說清楚了,戶部要拿出兩百萬的錢糧用於這次演習,有什麼難處嗎?”
馬憲成既然已經答應了李春芳和曾銑,又知道皇上召見自己肯定是為了演習之事,在進宮的路上就已經盤算清楚,以國朝現在的財力,戶部緊緊手,從四處裏湊一湊,拿出兩百萬的錢糧倒是沒有問題,但他多了一個心眼:既然皇上將演習視為“不流血的戰爭”,那麼,演習之後,勢必還要犒賞三軍有功將士。以皇上向來的豪爽大氣,賞賜惟恐不厚。如此一來,開銷便不止兩百萬了。他擔心皇上又跟他多要銀子,便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說:“臣不敢欺瞞皇上,要戶部拿兩百萬錢糧出來,確實有難處……”
有了此前設立禁軍、開放茶馬互市等多次教訓,馬憲成也不敢在精明的皇上麵前隨意大放厥詞,叫苦之後,忙又詳細解說道:“臣方才大致匡算過演習各項開支,比之屯兵京師,大致要多耗費軍糧二百萬石,銀五十萬。如今北方諸省大興農務,墾荒拓殖並廣種玉米、紅薯等高產作物,糧食產出較以前增加了許多,雖還不完全能夠實現自給自足,但對江南依賴有所減弱,九邊軍屯亦是如此。今春解送京師的江南各省去年秋賦有一大半便省了下來,已存入通州軍糧庫和各處倉場之中,拿出二百萬石倒不成問題。惟是要拿出五十萬兩銀,委實有些困難。遵上諭吩咐,今年以來,戶部存銀除了用於工部治理黃河、修造戰船之外,都用於兵工總署造蒸汽機和各地開礦山、辦工廠上麵了,各部的開支已是一壓再壓,如今戶部能挪出來的,隻有二十萬兩,還缺三十萬……”
“好了好了,”朱厚熜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朕就知道跟你馬閣老要錢,從來都不爽利。朕記得年初禦前財務會議議事的時候,你細細地算了今年的收支帳目,去年的秋賦刨掉你方才給朕說的那些開支,你戶部還留了兩百萬兩銀子,難道就不能先支出來用嗎?”
馬憲成聞言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卻因過於出乎意料,他不敢確認是否猜到了皇上所指,隻好假裝糊塗地問道:“臣愚鈍,皇上說的可是戶部預留的百官上半年的俸祿?”
朱厚熜含笑點頭:“不錯。”
馬憲成頓時頭疼了起來:看來皇上實在是太醉心於搞什麼演習,竟一反當初憫官養士的一貫作法,要去捅那個馬蜂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