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錦剛才引領嚴世蕃和賀蘭石入覲之時,已扭捏著笑納了賀蘭石的“一點敬意”,又知道皇上一貫重商恤商的態度,便湊趣說道:“回主子,奴婢不必給賀蘭老板敬茶,還是給他上杯白水即可。主子興許還不知道,賀蘭老板一貫講究惜福養身,不吃茶,隻喝白水。”
“哦?”朱厚熜來了興趣,問道:“這可是真的?”
黃錦笑道:“回主子,還不止如此呢!奴婢還聽說,賀蘭老板平日在家也是粗茶淡飯,一月之中倒有大半個月在吃齋。”
朱厚熜笑著說:“嗬嗬,朕坐擁天子,富有四海,卻每餐食不過五味,四季常服不逾八套,換幹洗濕,縱有破損之處也舍不得輕易丟棄,還帶累著黃錦他們跟朕一樣吃苦受窮。沒想到,你賀蘭石家私萬貫,富甲一方,每年賺的銀子都有上百萬兩之多,卻還是穿著粗布衣衫,喝白水、吃齋。看來你跟朕一樣,也是個想不開的人啊!”
賀蘭石更是惶恐難安,囁嚅著說道:“微臣……微臣豈敢與皇上相提並論……”
“嗬嗬,別以為朕這麼說就是在褒美你!說心裏話,朕可是不希望你這樣儉省。或者說,朕可以這樣做,你卻不可以。你可知道為何?”
“微臣愚鈍,懇請皇上明示。”
朱厚熜又笑道:“朕知道你們這些正經的商人都知道賺錢的辛苦,是以都養成了節儉的習慣,甚至被人視為天性慳吝的逐臭之徒。這個毛病,就數時下國朝實力最為雄厚的兩大商幫--徽州商幫和你們山陝商幫最為典型。徽州商幫隻在兩件事情上大方,一是烏紗帽二是紅繡鞋;你們山陝商幫則更勝一籌,賺來的銀子除了買房子置地,就是窖藏起來留給兒孫。可你賀蘭老板有沒有想過,若是人人都象你那麼儉省,有錢也舍不得花,商貿何以繁盛?國家每年產的那麼多的絲綢、茶葉、瓷器,還有其他各色商品都賣給誰去?你們商人又從哪裏再去賺錢?看來,你賀蘭石雖深諳經商之術,卻還是沒有參悟經濟之道啊!”
盡管皇上臉上一直掛著笑,也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賀蘭石的頭上還是冒出了一層冷汗,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說:“微臣不能體察聖心之深遠……”
朱厚熜故意板著臉,打斷了他的話:“朕跟你說這半天閑話,原是為了讓你不必緊張,你卻還是如此誠惶誠恐,讓朕頗為失望啊!”
見賀蘭石越發地緊張了,又哆嗦著要站起來請罪,朱厚熜無可奈何說:“罷了罷了,看來你也是積習難改,朕說句笑話,你也如此惶恐難安,咱們還是閑話少敘,說正題吧。朕今日召你覲見,不隻是為了表彰你往昔為朝廷做出的功績,更是想請你好好跟朕說一說你們商人的難處,聽一聽你們可有什麼經濟致用之良策。此處除了嚴世蕃和張居正,再無旁人,出得你口,入得朕耳,沒有人會給你加罪,朕更不會給你加罪。你有什麼就說什麼。”
剛才在來的路上,嚴世蕃已經向賀蘭石透露了皇上召他入覲的用意,還給他出了不少主意。因此,賀蘭石對於皇上的問話並不感到意外,站了起來,說:“回皇上,要說商賈的難處,是有一些,不過都是細枝末節,不足以玷汙聖聽、紛擾聖心。”
“真的如此嗎?”朱厚熜追問道:“朝廷國策剛剛從重農輕工抑商改易為農工商並重,對你們商人也由原來的抑製打擊變為撫恤扶持,其中就沒有一點問題?比如說,那些貪官墨吏嗜利好財,欲壑難填,一直視你們商人如任其宰割的肥羊,吃拿卡要,恣意盤剝,還動輒借口整修公廨或興修水利等基礎設施,對商鋪隨意攤派,這些現象如今是否依然如故?而那些囿於祖製、墨守成規的清流官員,是否仍視經商為賤業,歧視你們經商之人,限製你們自由往來、貨殖四方?還有,戶部設於各地的稅關是否依律征稅?有沒有隨意多征、重複征稅的現象?工部設於各地的抽分廠(對於竹木炭石等工程物資,由工部設立抽分廠,按照一定比例進行抽分,也是商稅的一種。)是否依律抽分?有沒有多抽,甚至將那些不屬於抽分範圍之內的絲綢棉布、日用器皿等商品也一概抽分的現象?這些問題,可都關係著國朝推行農工商並重國策、大力發展商品經濟的得失成敗,也關係到你們商人能否生存、發展並逐步壯大,可不是你所說的‘細枝末節’,朕一直為之憂心不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