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答接了過來,大明皇帝就坐在身旁,他當然不敢抽出寶劍,隻仔細地看那做工精美的劍鞘,撫摩著劍鞘之上金絲鐫刻的“精忠報國”四個字,頗為感慨地說:“貴國有句俗話,叫做‘紅粉贈佳人,寶劍贈壯士’,大明皇帝慧眼識英,能於酒肆之中覓得如俞將軍這樣的良將,委以重任,遂使鄙部於德勝門下功敗垂成……”
俞大猷啞然失笑:“順義王此言差矣。正所謂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運數,我大明享國兩百年,曆代先帝恩澤自在人心,更有皇上這樣的千古聖君明見萬裏,知人善任,即便沒有俞某這等因人成事的庸劣之才,亦有無數仁人誌士舍身許國,效死社稷。譬如我那副手戚繼光戚將軍,年方十六便已立下廓清海疆、匡扶社稷之誌,皇上不以其年輕資淺,許其以弱冠之身與俞某同掌營團軍,如今他更已升任我大明海軍東海艦隊提督,正帶著我大明銳健縱橫四海,驅除倭寇。”
俞大猷看著俺答,語氣堅定地說:“天降聖主明君於我大明,皇上宵衣旰食,文臣武將各守本分,全國軍民萬眾一心,我大明國運其昌,可與天地比肩;國柞綿長,可與日月同壽!”
俺答將寶劍雙手奉還給俞大猷,說:“勝而不驕,居功不傲,俞將軍真有古大將之風。”
俞大猷微微一笑:“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幸遇知己之君,外托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親,縱有犬馬微勞,何足掛齒,更當不得順義王如此盛讚。”
又沉默了許久,俺答突然長歎一聲:“唉,俞將軍,若不是怕九泉之下的孛羅傷心,我真想與你結為安答(兄弟)啊!”
說完之後,他又向俞大猷舉起銀杯:“哦,我也喝醉了,竟不知道自己都在說些什麼,還請俞將軍原諒。將軍英雄蓋世,我部將士都十分景仰,就請再喝了這一杯,隨我同去接受我部將士的敬意吧!”
“俞某何德何能,安敢接受貴部將士的敬意……”俞大猷端起自己的杯子在俺答酒杯上輕輕一碰:“實不相瞞,俞某從軍近二十年,身經大小七十餘戰,貴部將士戰力之強,為生平之僅見,也正想向貴部的諸位英雄致敬。”
坐在俞大猷的身邊,一直保持著高度警惕的前營團軍中軍統領、現任第一軍副軍長兼第一師師長曾望忍不住叫了一聲:“軍門……”
“好生坐著喝你的酒!”俞大猷嗬斥他說:“韃靼軍人隻有戰場上的明刀明槍,沒有筵席中射向朋友的暗箭!”
“說的好!”一直關注著他們對話交鋒的朱厚熜撫掌大笑:“惟英雄能識英雄!俞將軍是我大明不世出的大將之才;順義王也可稱得上是蒙古一代梟雄,兩位英雄今日草原相會,把酒言歡,載諸史冊,不知要引得後世多少英雄豪傑為之心動神馳,乃至羨殺妒殺!朕手無縛雞之力,當不了英雄,隻好恬顏附人驥尾,與你們同去向兩軍將士致敬,希冀也能在青史之中留下朕的名字。”
“皇上!”在場的明朝文武官員都同聲大叫起來。
同席宴飲,俺答部幾乎所有的王公貴族、軍中大將都在場,別看他們個個都是弓馬嫻熟的草原英雄、蒙古好漢,可在馬下步戰,較量拳腳功夫,就憑皇上帶來的那幾個錦衣衛的太保爺,也能在瞬息之間將其中的要害人物全部拿下。即便有人想不利於明朝君臣,都有投鼠忌器之虞。可是,皇上卻要與俺答和俞大猷一同出去,向兩軍將士致敬,若是有任何一位韃靼兵士有所異動,聖駕的安危就堪憂了!
朱厚熜毫不理會眾人的驚呼,站了起來,一手拉著俺答,一手拉著了俞大猷:“不要理會他們,走走走,如此盛大的場麵,可是不多見啊!”
俞大猷卻執拗著不肯動步:“請皇上恕微臣直言,方才順義王邀請微臣同去向韃靼將士致敬,是因我等皆是軍人,自有軍中的禮數。皇上身為天子,不宜屈尊降貴,亦不免有喧賓奪主之嫌。”
朱厚熜笑道:“哈哈哈,你俞大猷既然知道自己是軍人,就不要舍長就短,還跟朕玩這種言辭遊戲。論口舌之利,你可比不上我大明的那些言官禦史!朕也不跟你廢話,你倒是走還是不走?你不走,朕就跟著順義王獨自去了,日後青史留名,朕也一人獨享。”
這個當兒還在想著什麼青史留名!俞大猷快要發瘋了,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朱厚熜又是一聲長笑,鬆開了俞大猷的手,拉著俺答就朝外走。剛才一連喝了三大杯濃烈醇厚的馬**酒,此刻酒意上頭,他不但滿麵紅光,腳下都有些漂浮了。
俞大猷跺一跺腳,伸手按著了腰間的劍柄,疾步跟了上去。
眼見皇上就要出了帷幔,這個時候,張居正突然叫了一聲:“皇上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