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投其所好
羅龍文跟著嚴福來到嚴府,在外花廳裏坐了有小半個時辰,隻見周圍無數身著綾羅綢緞的嬌娃美姬出出入入,卻還不見嚴世蕃的人影,心裏急得貓爪撓一般。盡管臨來之前,嚴福打過包票,說今日老爺在家,管保能叫他見著真神。可他心裏仍七上八下的存著疑惑,概因他知道相府的規矩大,凡登門拜謁的官員,隻有三品以上的部院大臣、各省督撫才肯賞臉敘話,等閑四五品的郎中、府尹,不是嚴黨中人,都隻能在外花廳一坐,連堂屋都進不了。自己那一千畝的田契送進去,萬一嚴世蕃看不上眼,來個拒見,自己的求官大計就成了一枕黃粱了……
正在胡思亂想,隻聽得門口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羅龍文忙一邊肅容整冠,一邊抻直了脖子去看,就見嚴福領著一個四十出頭,穿著一身道袍的人走了進來,不用說,這肯定就是嚴世蕃了。
也不等嚴福介紹,羅龍文“撲嗵”一聲跪了下來,一邊磕頭,一邊嘴裏高聲唱了一聲肥諾: “學生徽州羅龍文叩見小閣老!”
按規矩,有功名在身的生員,隻要不是在大堂上受審,都可以見官不拜;更何況這是在嚴世蕃的私邸,更不必行此叩拜大禮。不過,一旦綱常崩壞風氣不正,別說是羅龍文這樣的舉人,就算是那些兩榜進士、科甲正途出身的官員,也都會向權門顯貴卑躬屈膝、搖尾乞憐,極盡獻媚之能事,磕頭膝行又算得了什麼?正人君子自然視之為無恥醜行,他們卻洋洋得意,反倒認為是天大的榮耀而樂此不疲。
不過,嚴世蕃在家中曾受過品秩比自己還高的官員的跪拜大禮,羅龍文的舉動根本沒有讓他覺得欣喜,反而鼓起那隻酒色過度的青色眼圈瞪著他:“大膽狂生,你叫本官什麼?”
羅龍文大膽地抬起頭,看著嚴世蕃,理直氣壯地說:“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億萬生民,誰不知道小閣老您卓有異才,精通朝章國典,是嚴閣老燮理陰陽、佐君治政的一大幫手;更何況如今又被皇上慧眼識英,簡拔至禦前行走,日後宣麻拜相那是指日可待,我學生這麼叫,也未必就十分錯。”
其實,這兩年裏嚴嵩坐穩了內閣首輔的位子,加之嚴世蕃取得了製科進士的功名,又成了天天在禦前行走的天子近臣,官場中人都將嚴世蕃視為日後入閣參預機樞要務的一大熱門人選,關係密切之人也湊趣以“小閣老”相稱,嚴世蕃聽了心裏十分熨帖,從不否認,方才佯裝發火隻不過是在外人麵前裝裝樣子而已,聽羅龍文這麼辯解之後,臉上的怒容不見了,居然還泛起了一絲笑容,也不命羅龍文起來,而是自顧自坐了下來,接過丫鬟遞上的香茗呷了一口,才說:“你也是個讀書人,聽說還有舉人的功名,想必也知道一點朝廷的禮法規製。應該懂得擢黜之恩皆出於君上的道理,這等稱呼斷不可隨便亂叫!”
羅龍文歎道:“小閣老遵禮守製、修身持謹,學生在鄉間就早有耳聞,今日一見,始知傳言不謬也!”
嚴世蕃沒有繼續追究他稱呼自己為“小閣老”的事情,淡淡地說:“起來吧!來人,給羅先生上茶!” 然後問道:“不知羅先生來見本官,究竟為著何事?”
羅龍文最會察言觀色,知道嚴世蕃對自己並無厭惡之意,這時候突然站了起來,板起了臉,說道:“小閣老,學生鬥膽給你提個意見。”
嚴世蕃一怔,問道:“有何意見?”
羅龍文氣呼呼地說:“我學生不過是個無能的晚輩,仰慕小閣老如大旱之望雲霓,如孤兒之望父母,故此不遠萬裏來見小閣老,指望能當麵領訓受教。誰知小閣老一口一個‘羅先生’地叫,實在令學生羞愧難當,無地自容。若不是知道小閣老一向虛懷若穀、禮賢下士,學生還以為小閣老是故意寒磣我學生呢!不過,我學生還是想請小閣老以學生賤名相稱,小閣老再若是叫什麼‘羅先生’,我學生就隻好一頭碰死在這裏了!”
羅龍文嘴裏這麼說著,方才臉上寫滿的惶恐之色也沒有了,代之以紅漲滿麵的怒容,似乎句句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即便是見慣了官場爾虞我詐種種醜態的嚴世蕃一時也難辨真偽,心裏越發覺得受用,就笑著對侍立一旁的嚴福說:“瞧你這個短舌頭,光說羅先--哦,羅、羅龍文是個知書達理的好秀才,卻沒有對我說,他還是這麼一個性直剛介的君子!”
接著,他又轉頭對羅龍文說:“敢問貴駕?”
“回小閣老的話,賤字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