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另辟蹊徑(1 / 2)

俗話說,樹的影,人的名,海瑞雖說隻有三十五歲,自嘉靖二十四年敘軍功躋身官場,至今也不過四年光景,但他這些年幹的那些事情,件件駭人聽聞:嘉靖二十三年,朝廷與韃靼議和,他糾結一幫國子監生員圍攻嚴嵩府邸,當街詈罵朝廷輔弼重臣、內閣閣員嚴嵩,毆打朝廷命官、大理寺丞嚴世蕃;嘉靖二十六年,黃錦虐打楊繼盛之事令他義憤填膺,上呈了一道名曰《請抑內官重閣責疏》的奏疏,請抑內官、裁東廠並增加內閣閣權,皇上幾乎完全采納了他的諫言,撤裁了成祖文皇帝手上建立的內廷特務機關東廠;收回了司禮監的批紅之權,徹底改易了司禮監與內閣兩大權力中心並行、共掌國事的朝政格局;增加內閣事權又等若是連太祖文皇帝當年廢弛的宰相製度也被悄然改易,一道奏疏幾乎把大明朝堂掀了個底朝天!這且不說,嘉靖二十七年,巡按湖廣的他又以一封奏疏參倒了碩果僅存的天潢貴胄榮親王朱厚溜,害得那位皇上的親堂弟被削去王爵,遠適海外,令朝廷內外、舉國上下無不為之瞠目結舌。

最令人嘖嘖稱奇的是,海瑞先是詈罵閣老、接著又彈劾內官,而後又參奏親王,這幾件事哪一件都是與朝廷的達官顯貴作對,擱在別人頭上那就是在找死,罷官貶謫、削籍充軍都是輕的,顯戮棄市、抄家滅族也在兩可之間。可他卻是關關難過關關過,甚至官運亨通,一路扶搖直上,四五年之內就從一名充軍的奴兵升任天字第一號肥缺、戶部雲貴銅政使司正四品銅政禦史,一邊淨幹這種得罪人的事情,一邊還能有這麼快的升官速度,真可謂是國朝絕無僅有的一大異數。如今提起海瑞之名,大明官場上到閣老尚書、各省督撫,下至藩臬司道、州官縣令,乃至各省州府縣那些和官場八杆子也打不著的市井閑漢、鄉村野老都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名滿天下的第一大奇人、怪人。

這次楊繼盛獲罪被貶謫充軍,與他同在北京的眾多同年、鄉誼沒有人敢站出來幫他說話,遠在萬裏之外的戶部雲貴銅政使司銅政禦史海瑞從邸報上得知此事,卻不甘寂寞地上呈了一道奏疏為他鳴冤叫屈,立刻引起了內閣首輔嚴嵩的警覺,也把驟然聽聞此事的羅龍文嚇出了一身冷汗,忙問道:“他……他不是因為彈劾舉發榮親王盜挖古墓有功,被皇上從湖廣巡按的任上調到戶部雲貴銅政使司任銅政禦史了嗎?怎麼會上疏為楊繼盛說話?”

嚴世蕃輕蔑地說:“他那種人惟恐天下不亂,大概也是你說的那種懷私罔上、訕君買直的奸佞小人!”

皺著眉頭想了一想,羅龍文突然展顏一笑:“真是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那個海瑞當年詈罵世伯、毆打世兄,狂悖不經,敗壞朝廷法度,全然沒有讀書人應有的禮儀風範,簡直與畜物無異。世伯、世兄有宰輔之氣度,不與他一般見識,可但凡全天下稍有良知之人如小侄者,無不對此畜物深惡痛絕,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而後快,奈何君父受其蒙蔽,以為他是那等剛直敢言之人,屢屢維護於他,則更令人扼腕痛惜。如今恰好是個機會,為國除此奸佞小人以正朝廷綱常、官場風紀,更為世伯、世兄報當年受辱之恥!”

“哦?”嚴嵩來了興趣,將身子略微向羅龍文那邊傾了傾,說:“你可有什麼主意?”

羅龍文謙遜地說:“小侄愚見,不敢稱‘主意’二字,說出來供世伯、世兄參詳。皇上以封貢開市羈縻北虜各部的馭夷守邊之策已成定局,任憑是誰上呈奏疏再做他議,都隻是螻蟻撼樹、不足為慮,即便是那個海瑞,也概莫能外。惟是正主兒楊繼盛隻被貶謫充軍,小侄冒昧猜測,迎合其議的海瑞至多也不過降級、罰俸而已。換句話說,這件事不足以製之於死地。但他上這道疏,皇上勢必為之激憤不已,他的聖眷也就衰了,這個時候,若是再有人舉劾他別的罪過,他便難逃國法製裁……”

嚴嵩一個眼風掃過去,嚴世蕃頓時心領神會,嚷嚷著說:“這個道理誰不知道!惟是那個海瑞一向勤勉任事,守著那銅政禦史的天字第一號肥缺也是一介不取,要尋他的罪過,還真是不好找!”

羅龍文說:“世兄的話,愚弟難以苟同。正所謂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那個海瑞絕非聖賢之人,怎能沒有半點瑕疵?愚弟遊曆南中之時,就曾聽說他的一件穢聞:去年皇上為了褒獎他彈劾舉發榮親王之功,在南京賞了一座宅第給他,還命呂公公派鎮撫司校尉將他的寡母及妻女自瓊州接到南京居住,並撥仆役若幹以供驅使。今年年中,他押送精銅十萬斤至南京,始與家人團聚。他的女兒年僅五歲,有日自男仆手中接過一隻燒餅,他卻認為女兒此舉失男女之大防,有傷風化,厲聲叱罵不休,甚或以‘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為由威逼其女絕食。其女不堪其辱,拒絕進食,以至於七日之後活活餓殺。古人雲,虎毒尚且不食子,此人卻因居家小德而虐殺其女,滅絕人倫之獸行令人發指!世伯、世兄可著南京那邊的禦史上疏參他,小侄敢斷言,此書上達天聽之日,便是他海瑞罷官去職,甚或鋃鐺入獄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