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宰輔氣度(1 / 2)

見馬憲成還是拘泥於道義良知,李春芳一哂:“那個海瑞既非你的門生,又非鄉誼,你又何必要為了他和當朝首輔過不去?我這麼說,倒不是怕了嚴分宜那個老賊,而是覺得倘若鬧將起來,大家顏麵上都不好看,更有傷朝廷政清人和之大局。我大明朝才剛剛消停了幾年,且不能再折騰了。”

略微躊躇了一下,馬憲成突然問道:“子實兄,你我幾十年的交情,你給我說句實話,你不願意對海瑞施以援手,可是因他幫楊繼盛說話的緣故?”

李春芳不禁一愣,隨即大笑起來:“嗬嗬,難道我在你老馬的心中,氣度竟還不及嚴分宜那個老賊嗎?若不是念及你我幾十年的交情,我當真要惱你了!”

馬憲成頗不好意思地說:“子實兄言重了,言重了。你我相交一場,你也知道我是個直人,心中但有所想,就要問個究竟。還請子實兄不要見怪才是。”

李春芳佯怒道:“好你個老馬,看來我今日不與你剖心析肝,你是定然要將我視為睚眥必報的小人了啊!我且讓你看件東西--”

說著,他從書案上的那一疊信函中翻檢出一封信,遞給了馬憲成。

馬憲成不明就裏,接了過來一看才知道是原禁軍第二軍軍長、剛剛調任大同總兵劉鼎望寫給李春芳的書信。九邊將帥與內閣分管軍務的次輔之間本有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但馬憲成與李春芳私交甚篤,既然李春芳不避嫌疑,他也就毫不客氣地抽出來看,原來是李春芳此前曾給劉鼎望去信,叮囑他加強警戒,防備蒙元各部趁明軍換防之際寇邊犯境之外,還拜托他關照被貶謫到大同軍前效力的楊繼盛,不可將他當作尋常貶官甚至奴兵,肆意虐待雲雲。劉鼎望給李春芳寫了回信,說已遵閣老之命,安排楊繼盛在營中幫辦文案,平日也會留心關照,請李春芳不必掛念。

馬憲成詫異地問道:“你還曾專程給劉鼎望去信,囑托他關照楊繼盛?”

李春芳沒好氣地說:“徐階那個滑頭不會給劉鼎望寫信;田仰那個老夫子倒是寫了信,可劉鼎望未必會賣他那個小九卿的麵子。我不這麼做,楊繼盛就算是有九條命,也未必能活著離開大同。”

見馬憲成還有些懵懂,李春芳冷笑道:“你馬大司徒是不曉得那些邊將的手段!劉鼎望若是象你馬大司徒一樣把李某當成一個睚眥必報的小人,有心要替李某出這口惡氣,隻要著楊繼盛隨隊巡邊或是駐守邊堡,立時就能黑了他。隻需報個‘暴卒’或‘失蹤’,任你天王老子也查不出來這其中的貓膩!”

馬憲成來了興趣,問道:“當年楊繼盛舉劾山東萊州之事,可是大傷你李閣老的顏麵啊!你為何要這麼做?”

李春芳坦然地說:“當年那個楊繼盛確實讓我很是下不來台,還差點栽了進去,的確令我十分生氣。但時過境遷之後,我又想通了,他這麼做,要麼是年輕氣盛,眼睛裏容不下一粒沙子;要麼是求名心切,指望著一舉名動天下。不過,此人雖無經略之才,卻放肆妄議國之大政,但風骨尚嘉,所論定邊整軍之策也並非毫無可取之處,隻要假以時日,多加雕琢,也未必就不是一位於國家社稷有用之才。聽肅卿說,皇上將他發配至大同軍前效力,大概也有這麼一層用意,我不過是揣摩聖意、為國儲才而已。再者說了,我這麼做還有一層私心:世人皆知我昔日與他有怨,我又一直分管軍務,他若不明不白死在大同,我何以麵對天下清議的悠悠之口?”

馬憲成讚歎道:“於公於私,你這麼做都是在保全楊繼盛。以德報怨,善莫大焉!這才是胸懷天下、海納百川的宰輔氣度!”

李春芳故意板著臉說:“不被你馬大司徒視為睚眥必報的小人,李某便可含笑九泉了,怎敢當得起你如此盛讚?我隻是想讓你知道,象他那樣不識宦海險惡的黃口小兒,遲早會沒了下場,我又何必與他一般見識?此次他疏論皇上馭夷治邊之策被貶謫充軍,就是明證。對他那個黃口小兒,我尚且懶得理會,更不與他一般見識,何況是旁人?”

馬憲成突然又疑惑地問道:“既然你能如此周全那個楊繼盛,為何卻要勸說我不要對海瑞施以援手?莫非你認為那個海瑞才具難堪大用?”

李春芳搖頭歎道:“若是才具難堪大用倒也罷了。我擔心的是,他是那種大奸似忠之人啊!”

馬憲成不滿地說:“當初夏閣老疏論他舉劾榮親王之時,我就曾說過,我等身為柄國大臣,且不可妄斷他人,更不能做誅心之論。你子實兄怎麼又重提舊話?呂芳那個閹寺尚且有容人之雅量,莫非你我自束發便受孔孟聖賢誨教之人,胸襟竟還不及他一個刑餘之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