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一直在凝神聽著馬憲成一項一項報出朝廷明年的大宗開支,當他說到這裏的時候,馬上打斷了他的話:“朕正要和你說這件事呢。工部林部堂昨日上呈奏疏,也給朕提出了這個建議。朕看了一下,好家夥,竟要用銀400萬兩!工部報的預算可有虛頭?”
馬憲成略微猶豫了一下,說:“回皇上,整修殿宇一事隻是工部的一個提議草案,未經廷議,所報的預算也隻是大致匡算,臣也不敢妄加斷言。但臣曾著戶部移文工部,要他們把開銷明細報來。工部回文,因聖意未決,究竟是按照原圖樣重修,還是另外再命人繪圖製樣恭請皇上定奪,他們也不好做主,一時無法提供明細賬目。不過,日前林部堂專程來內閣與臣商議此事,臣與他就依原來的規製,匡算了大致開支,400萬兩的預算還算適當……”
說到這裏,他見皇上皺起了眉頭,顯然是對自己這樣空泛的說辭不滿,忙補充說道:“皇上有所不知,別的不說,隻是各處殿宇要用的大料這一項,開銷就不菲。巨木多產於雲貴等地,卻因山高林密,很難運出山來,以前宮中整修殿宇之時,所用大料不得不從南洋那邊采辦,費用更是高企。幸喜前些年皇上未雨綢繆,命平叛軍一邊剿匪,一邊在雲貴川及兩廣等地修橋築路,如今可以將山裏的木材運下來。按這幾年朝廷修造海船時的費用平均計算,每根兩圍巨木運抵京城,工役銀及沿途一應使費約需5000兩,以200根大梁立柱計,共需用銀100萬兩。若是雲貴的木材不合用,仍從南洋那邊采辦,即便不算路途翻船等意外開銷,還需增加預算20至30萬兩……”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朱厚熜就驚叫起來:“光是木料,哦,還不算小材,隻大料一項,100萬兩白銀都擋不住!這樣的預算項目,你馬閣老也敢答應?昨日林部堂上的奏疏說是已征得你和戶部的首肯,朕就納悶了,真還以為你馬閣老挖到了一座金山呢!”
馬憲成亢聲說道:“回皇上,自朝廷推行新政以來,官員俸祿逐年增加,養廉銀更是數倍於俸祿;民間百姓俱都安居樂業,衣食無憂;我大明如今官無欠俸,野無餓殍,加之國朝財政已不象前些年那麼緊張,完全有財力挪出幾百萬為君父整修殿宇。”
“嘖嘖嘖,”朱厚熜故意誇張地咋著舌,說:“得虧你馬閣老沒有說出什麼‘再苦也不能苦了君父’、‘天下一心為的君父’之類的話,否則朕又要拿杜甫的詩句來教訓你了。紫禁城有房舍萬間,朕至今還沒有轉遍,還要再耗費400萬兩銀子為朕整修殿宇,也太奢侈浪費了吧!”
原來,嘉靖二十三年薛林義、陳以勤陰謀奪宮造逆,附逆為禍的太監在宮裏放火,燒了不少殿宇,尤其是皇後的寢宮坤寧宮被燒了一大半。自此便成為內閣各位閣老的一大心病。嘉靖二十四年,朝廷要傾全國之力平定江南叛亂,偌大一筆軍費開支逼得皇上不得不發行國債,以國家名義向士農工商借貸,才勉強渡過了難關,自然沒有人會不合時宜地提出整修殿宇的建議。到了嘉靖二十五年,天下初定,號稱國朝膏腴之地的江南正在逐步恢複元氣,嚴嵩便迫不及待地領銜上奏,要重修坤寧宮。
可是,一來朱厚熜並沒有再立一位皇後的打算,也就不急於為新皇後整修寢宮;二來他還想留著坤寧宮的破壁殘垣,既是為了紀念那位與自己並沒有多少感情,卻讓自己十分愧疚的方皇後,更是給自己留個教訓,時刻提醒自己不能憑借著一知半解的曆史知識就不顧一切地蠻幹,釀成禍國亂邦的動亂,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嚴嵩等人的建議。當然,這些想法可不能對外人道也,他裝腔作勢地引用了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中的名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嗚呼,何時眼前突兀現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矣足!”來告誡群臣。
自古以來,“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都是皇帝對臣民百姓的要求,對他們自己,卻是恨不得窮天下之物力財力供一已之歡。即便不少皇帝嘴上也曾說過“仁君愛民”、“愛惜民力”之類的話,也不外乎是為了沽名釣譽而已。嚴嵩自以為揣摩到了聖意也是如此,就再三再四地重提此議,指望著配合皇上演好這場戲,卻不曾想這個馬屁拍到了馬胯上。朱厚熜不勝其煩,下旨切責內閣諸位輔弼重臣現放著諸多軍國大事不悉心料理不周全謀劃,卻一心想著大興土木為皇上修殿宇,這不但是不務正業,甚或有導君以奢、敗壞皇上的千秋聖名之嫌。為此,他還把為首的嚴嵩罰俸兩月以示薄懲。從那以後,他的耳根子才清靜了兩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