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嚴氏父子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這幾年裏,嚴嵩雖坐穩了內閣首輔的位子;嚴世蕃也蒙受君父恩寵,得以進入禦前辦公廳任職,行走禦前,參與機要密勿,但他們總是覺得,聖眷已遠非當年可比。尤其是在用人一事上,皇上根本就沒有放一點權力給他們父子二人,或者可以說,根本沒有放一點權給任何人,不論是誰舉薦的人,隻要稍有瑕疵,皇上便不認可,一概棄之不用。這幾年裏,嚴黨之中,高耀、關鵬、胡宗憲等人都陸續被皇上委以重任,而趙文華、許滄、鄢茂卿等人一直幾年也不得動窩。不過,這也不象是專門衝著他們嚴黨而來的,夏黨中人,即便是高拱兼任了吏部文選司這樣的要害職務,卻也未能大肆援引同黨。相反的是,倒是那些從不依附於朝中哪一位大員,被人們視為無黨無派、孤魂野鬼之人,如楊博、海瑞等,得到飛速晉升,占據了一個又一個要害位置。皇上聖明如斯,隻靠當初那些已委身投靠自己的人顯然已經不夠,得趕緊在新科進士中擇賢能之士壯大自己的實力。
當然了,嚴氏父子這麼做,也不僅僅是因為看重了羅龍文的學識才幹,為了拉攏人才為自己所用,白白送了個製科進士的功名給他,還有一層更為深遠的用意:茲事體大,若不先放個小卒去試探聖意,日後皇上問其對策,如何決斷應答?成則得一可用之人,敗則不過損失一個羅龍文的功名,與嚴氏父子乃至嚴黨實力毫發無傷。這樣的穩賺不賠的買賣,精明如嚴氏父子者,怎能不做?
見嚴世蕃對自己的稱呼換成了名字,這麼做顯然不是要冷落自己,而是長者對幼者的一份關愛之情,既顯得親切,又顯得隨意,羅龍文心中知道認爺爺一事已經成功了,又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口稱“爺爺在上,請受孫兒一拜”,然後才遵嚴世蕃之命站了起來,委屈地說:“孫兒正是感激太爺爺和爺爺的盛情隆恩,才想要去府上當麵給太爺爺和爺爺謝情。卻不曾想被太爺爺和爺爺拒之門外,真是令孫兒惶恐難安……”
“來來來,坐下說話。”嚴世蕃招呼羅龍文坐下,然後說:“你有那份心就行了,投帖拜恩師一事,朝廷自有規製,還是跟旁人一起來的好,省得別人還當你是我嚴家的私人……”
羅龍文梗著脖子說:“爺爺這話,孫兒可要鬥膽駁一句了:孫兒本就生生死死都是嚴家的人,縱然被人知道了,也沒有什麼打緊。孫兒還有一點私念也不敢瞞爺爺:如今孫兒還不曉得朝廷要讓孫兒到哪個衙門當差,可不論是哪個衙門,都是我大明朝的衙門,也都歸太爺爺和爺爺管,他們若是曉得孫兒是太爺爺和爺爺的人,興許還要禮尊孫兒幾分……”
羅龍文這一番話既是表白自己對嚴家的忠心,又是委婉打聽自己任職動向,以嚴世蕃之能,又豈能聽不出來,便笑著打趣他說:“怎麼?得知自己高中皇榜,就迫不及待地想開府建衙,坐堂斷案,嚐一嚐那種高高在上的官老爺的滋味了?”
羅龍文被窺破了心思,臉略微有些發燙,但他自認為已成為嚴世蕃的心腹,也不裝假,厚著臉皮說:“孫兒不論是到那個衙門,都是為太爺爺和爺爺當差,還得太爺爺和爺爺多多費心。”
嚴世蕃笑道:“還好你羅龍文不惺惺作態,說什麼為朝廷效力為君父盡忠之類的鳥話,我就不妨告訴你,你的差事老爹和我說了都不算,皇上已經定下來了,讓你到東海艦隊任經曆官。不日吏部就下官牒,你就放心吧!”
“啊?”羅龍文的臉立刻苦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