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動議謁陵(2 / 2)

皇上已經哽咽,幾不成聲,無法再繼續說下去,這就是要人接話了。接話的人當然隻能是內閣首輔嚴嵩,他故作沉痛地說:“皇上事親至孝,感天動地,恭穆獻皇帝與章聖太後在天之靈必有所知,定會護佑我大明江山社稷萬世治安。”

沒有聽到皇上的反應,嚴嵩大著膽子抬起了頭,驟然發現,皇上竟是淚流滿麵。他驚恐地叫了一聲:“皇上--”

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眾人也都聽到了嚴嵩聲音的異常,就都抬起頭來,也都立刻發現了這件匪夷所思之事。他們可不知道皇上其實是想起來另一個時空的父母,還以為皇上真是為了安寢於顯陵之中的“恭穆獻皇帝與章聖太後”而傷感,既被皇上的一片至誠至孝之情感動,又不免覺得皇上有些小題大做,趕緊把頭低下,死死地趴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嚴嵩既然已經開口,就無法再裝聾作啞了,趕緊跟著擠出了幾點渾濁的老淚,說:“請皇上恕微臣放肆敢言之罪。皇上敬天孝祖,臣等身為輔弼近臣,時時感受,五內之中亦與君父同悲。然則萬乘之君,龍體安泰與否牽掛百官萬民之心,更關乎江山社稷之安,微臣懇請皇上稍抑悲情,以免內傷龍體,驚悚天下。往謁顯陵之大禮,可委之以藩王勳貴,微臣忝為內閣首輔、禮部尚書,亦願代皇上行禮……”

自己隻是稍加暗示,還沒有點破要義,嚴嵩竟能看出自己的用意是要去拜謁顯陵,令朱厚熜不禁暗自嘖嘖稱奇,心中那份悲痛也被衝淡了,但是,嚴嵩的提議還是不能讓他滿意,就繼續擺出那副淒苦的表情,長長地歎了口氣,說:“嚴閣老諫的是。朕雖上膺天命為九州共主,卻不能學太上之忘情,方才確實過於失態了。隻是,拜謁祭掃還要假手他人,未免有失人子之道……”

嚴嵩心裏一哂:恭穆獻皇帝龍馭上賓近四十年;章聖太後鳳逸九天也快二十年了,這麼多年來,皇上也不過拜謁了兩次而已,除此之外,每年天壽(忌日)都是勳臣奉旨代帝行祭禮,禮部會同司禮監選員同行,四時祭掃自有守陵內官負責,也沒見皇上說過什麼,至於今年突然說得這麼痛切感傷嗎?

不過,皇上親往拜謁的聖意已經昭然若揭,在這個問題上,他可不敢忤逆聖意,跟皇上這個大孝子過不去啊!

說起來,嚴嵩當年的發跡,固然有當時柄國執政的小同鄉夏言的關照提挈,皇上事親至孝、一心為父母爭取身後尊榮卻在其中起到了決定性作用--嘉靖十七年六月,嘉靖帝欲讓生父獻皇帝稱宗入太廟,命下禮部集議。如此重大而敏感的問題令時任禮部尚書的嚴嵩左右為難,迎合聖意會招來天下罵名;按慣例辦卻會得罪皇上,烏紗難保,就寫了一份模棱兩可的奏疏。嘉靖帝對他的騎牆態度非常不滿,親書《明堂或問》,警示廷臣,言語犀利,堅決表示要讓其父獻皇帝稱宗入廟。嚴嵩惶恐不安,於是盡改前說,完全順從皇帝的意思,為嘉靖帝生父獻皇帝祔太廟配享安排了隆重的禮儀,並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在祭祀禮畢後,寫了《慶雲頌》和《大禮告成頌》,文筆絕佳,很得皇帝賞識,自此,他平步青雲,得以入讚中樞,參與機務。此外,嘉靖十九年,嘉靖帝帶文武大臣前往湖北安陸拜謁顯陵,謁陵之後,夏言以“天位不可空懸日久”為由,要求聖駕即刻回京;嚴嵩卻看出皇上不想走,再請拜謁,一反一正,誰是皇上的貼心人也就不言自明了,更為嚴嵩日後扳倒自己執掌國政道路上最大的障礙夏言埋下了伏筆。

往事曆曆在目,嚴嵩可不想重蹈夏言當年的覆轍,被另一個“嚴嵩”抓住機會,扳倒自己;而且,去年皇上巡幸草原是為了招撫蒙元各部,如今正值江南大張旗鼓地推行改稻為桑國策之際,焉知皇上不是以謁陵為借口,借機南巡?

想到這裏,嚴嵩不敢再猶豫,當即就表了態:“臣懇請皇上親謁恭穆獻皇帝顯陵,行祭掃之禮。”

注:明成祖朱棣諡文皇帝,廟號太宗,正是在嘉靖十七年,嘉靖帝為其父爭到“稱宗袱廟”的權利之後,為安撫群臣和天下人的不滿,將明成祖朱棣廟號改為“成祖”,以示敬天法祖。因明成祖朱棣的文治武功不亞於明太祖朱元璋,故後世之人多稱“成祖”而不稱“太宗”,本文也就一直稱其為“成祖文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