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強項門生(1 / 2)

鬆江府衙的後堂,一位身穿緋紅色二品文官官服的人向對麵那位身穿紫色四品文官官服的人說:“崇君,我現放著應天一府諸多政務不去料理,已經守在你鬆江整整三天了,該說的不該說的,也全都說給了你。為何如此,還不是因你當年是我取中的舉人?有這層情分在,我既不想拿巡撫的威勢來壓你;更不願你一誤再誤。到底幹不幹,你總得給我句話吧?”

聽到這聲“崇君”,就知道對麵那位身穿紫色四品文官官服的人,正是嘉靖二十年會試狀元、剛剛就任鬆江知府的趙鼎。而說話的那人,正是掛都察院右都禦史銜的應天巡撫劉清渠。

麵對身為一省巡撫、還是當年應天鄉試取中自己的房師劉清渠,趙鼎卻是雙眼微閉,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淡淡地回答道:“幹不幹,學生在給朝廷上的奏疏中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如今聖裁未下,學生難改初衷,請恩師恕罪。”

“你--”劉清渠被他的話噎住了,過了半晌才說:“崇君啊,你讓為師說你什麼才好?你本有經天緯地之才,但從嘉靖二十三年妄議新政而始,這些年裏,你遭受的蹉跌還算少嗎?怎麼還是不能改一改你自負才略、傲物淩人的脾氣?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你從翰林院外放鬆江是禦筆欽點,皇上這是惜你有才,給你個施展的機會,幹好了改稻為桑這件差事,你的政績就能簡在帝心,加上你在官場士林的聲望,日後成就不可限量,別說是一任封疆,入閣拜相都不在話下。可你倒好,卻給皇上上呈了那麼一道疏……”

趙鼎還是那一副強項的樣子,硬邦邦地說:“請恩師恕學生直言,恩師當年點學生中舉,曾教誨學生曰‘讀書做官,無非是為了兩端,一是效忠朝廷,二是為民做主。’恩師敦敦誨教,學生無時敢忘。是以學生辱蒙聖恩,開府鬆江,原本也不是想著要封疆入閣,隻是為了上不誤君父,下不誤黎庶。”

嘉靖二十四年朝廷平定江南之亂之後,劉清渠因耿忠剛介、不肯附逆為亂而被擢升為應天府布政使,去年才被夏言舉薦升任巡撫,此前曾任過多年學官,養成了一副好脾氣,加之人常說,隻有狀元門生,沒有狀元師傅,能點中一個狀元為門生,他也十分得意,因而一直對趙鼎高看幾分,對他這樣頂撞自己縱然心中不喜,卻也不動怒,仍耐著性子說:“‘為民做主、不誤黎庶’這樣的話暫且不論,你這麼做能否算是‘效忠朝廷、不誤君父’卻要仔細思量。在江南推行改稻為桑,是皇上親自擬定的國策,總體方略也是內閣集議、朝廷明發上諭允行的。你如今提出暫緩施行,置君父聖望、朝廷威儀於何地?皇上將你的那份奏疏發內閣集議,不過是因你提出治河安民為重,任誰都不能公然回駁。否則的話,處分的旨意早就下來了。”

“學生隻知實心用事,不敢妄測聖意。但恩師所謂學生的那道奏疏‘置君父聖望、朝廷威儀於何地’,學生萬難苟同。”趙鼎說:“古雲:聖人無恒心,以百姓之心為心。如今我大明聖君在位,賢臣滿朝,學生這才敢上疏朝廷,為民請命,並無有損君父聖望、朝廷威儀之虞。”

趙鼎的話十分無理,可偏偏字字句句都扣住正論至理,劉清渠又被噎住了,不得不婉轉地說:“君父及各位朝廷輔弼重臣,尤其是夏閣老,確都堪稱聖賢,愛民如子,這自然是沒有錯的。可你行事卻過於孟浪,你到任鬆江才幾天?吳凇江發端午汛,前任已經被停職待參,多少百姓遭災,多少百姓沒了生計,跟你有什麼關係?你為何要給朝廷上那道疏?還有,上疏論爭這麼大的事情,事先也不跟夏閣老和我打個招呼,又沒有讓我們看過,奏疏拜發之後才將副本送給我們,這難道就是你的事師之道?夏閣老和我都是桃李滿天下的人,也沒有見過你這樣的門生!我就不說了,夏閣老卻十分生氣,這才命我來和你談。聽為師一句勸,立刻以改兼賑,推行國策,無論朝廷那邊,還是夏閣老那邊,一切都還好說,若你還是執迷不悟,別說是朝廷,隻怕夏閣老那邊就交代不過去啊!”

“學生是大明的官員,皇上的臣子,為國建言,進諫君父,是人臣之本分,學生不敢人後。至於能不能給夏閣老交代的過去,”趙鼎嘴角微微翹起,似乎泛起了一絲嘲諷的笑容:“學生在此前給夏閣老和中丞(巡撫的別稱)大人兩位恩師的信中已經明言,若按省裏擬訂的那個方略和議案推行國策,學生縱然能給夏閣老交代的過去,卻給治下幾十萬百姓交代不過去。孰與輕重,學生懇請恩師明示。”

劉清渠苦口婆心地說了那麼久,趙鼎卻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還反將了一軍過來,縱然是的他也不禁動怒了,冷哼一聲:“我問你,青浦、奉賢、南彙三縣共有多少災民?你鬆江府的官倉中還剩下多少賑災的糧?每人每天按八兩發賑,還能發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