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道術有別(1 / 2)

其實,方才在內室,聽到張居正說“有冤情終可昭雪,是過錯回頭有岸”,朱厚熜已經隱約想到了趙鼎一定有難言之隱,或許就牽連到他那位恩師、如今坐鎮南都的內閣資政夏言,以及他鄉試的座師、如今的應天巡撫劉清渠。此刻得到證實,又見趙鼎麵露痛苦激憤之色卻閃爍其詞,知道他為尊者諱,不肯直言兩位老師挾私抱怨的過錯,就把語氣緩和了下來,說:“這麼說,你就是靠那一萬石糧食支撐了這大半個月?”

趙鼎懇切地說:“回王先生,微臣到任之時,因端午汛未曾退去,水路不通,前任知府馬大人已將官倉、義倉全部存糧用於賑濟災民,微臣隻能仰仗省裏調糧。此前沒有預計到糧食不能及時送到,耗費頗多,眼下也隻能靠削減災民口糧這個不得已的法子來暫渡難關。雖屬情非得已,卻也因微臣不諳政務,慮事不周,以致有今日民生之困。微臣誤國誤民之大罪,已非昏聵可以名之,懇請王先生將微臣交付有司論罪懲處,以正國法、安民心。”

朱厚熜心中不勝感慨:趙鼎所言如果屬實的話,他這麼做也確實是迫不得已,縱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倒是那些半個多月都不給鬆江調糧的人,罪大惡極,淩遲難誅!也就是說,始作俑者是坐鎮南京主持賑災諸事的夏言和應天巡撫劉清渠……

他的直覺告訴他,趙鼎絕對不敢在這麼大的事情上欺騙自己;不過,事情涉及到內閣資政和一省巡撫,就不能不慎重;加之自己驟然發了那麼大的脾氣,若是就這麼信了趙鼎的話,就等若自打耳光,天子的威儀、皇帝的臉麵實在掛不住……

事情已經擺明了牽連到自己的恩師夏言,高拱卻仍不敢相信自己的恩師會因為趙鼎這個學生曾忤逆過自己而不顧鬆江十萬災民的死活,此刻見皇上沉默了下來,想必正在內心審視趙鼎的話是真是假,既為了幫助皇上查問實情,更為了自己解開心中的疑團,他大著膽子插話道:“趙大人,這半個多月,你就未曾去函省裏,催他們給鬆江調糧?”

趙鼎說:“十日前,下官就呈報了申請調糧的公文。七日前,巡撫劉大人親臨鬆江督查賑災諸事,下官又曾當麵向他提出請求。劉大人言說省裏官倉裏的糧食要調給蘇州及其他地方,用於賑災和改稻為桑,我們鬆江的賑糧,要等到湖廣的糧食調運過來之後……”

高拱一愣:應天府富甲天下,官倉裏的存糧很多,皇上還明發上諭,恩準統籌調度賑災諸事的恩師夏言就近調用南都戶部太倉的百萬石存糧,哪裏有現放著那麼多的糧食不調劑給鬆江,卻舍近求遠從湖廣給他們調糧?是否因為湖廣的糧食已經運抵南都,也就不必卸貨換船,直接運到鬆江來?忙問道:“那麼,湖廣的糧食為何還沒有運到?”

趙鼎淒苦一笑:“下官曾去函糧道衙門,說是湖廣正在征調糧食,大概月餘時日才能調來……”

高拱又是一愣,繼而明白過來,難過地閉上了眼睛,心裏憤懣地叫了一聲:恩師,你胸懷社稷,兼濟蒼生,又何必跟自己的學生如此計較?一世英名,隻怕要晚節不保……

朱厚熜心中更是無比憤慨。盡管他一直倚重夏言,對夏言能不計毀譽輔佐自己推行新政也是十分讚賞,但他畢竟沒有高拱跟夏言那份在國事之外的師生之情,早就料到這其中的隱情必然牽連到他,如今聽趙鼎這麼一說,果然是夏言和劉清渠從中搗鬼。他們這麼做,不外乎是因為趙鼎當年曾經在新政之爭時忤逆過夏言,讓夏言在朝野內外丟盡了顏麵;如今知府鬆江也不肯大力推行改稻為桑的國策,還背著他們上了一道奏疏,要求朝廷暫緩在鬆江改稻為桑,影響了他們的政績,更讓他們在朝廷下不來台,故此才施展出了這樣狠毒的一招:不說不給,就先把自己撇清了;至於湖廣的糧食何時能調得過來,那就不關他們的事情了,真要餓死了百姓,他們頂多也是個顢頇無能、調度無方之罪!

要知道,賑濟災民,是朝廷下給各級官府衙門的一項重要任務,也是官員考功簿一項主要內容,賑災不力,以致治下餓死了百姓,州縣牧民之官就難辭其咎,罷官撤職、貶謫充軍都是輕的,甚或還會身送東市、抄家滅族。且不說夏言和劉清渠兩人都是趙鼎的恩師,如此出手了結自己門生的前程乃至性命,未免有悖師德;鬆江府十萬災民,又豈能成為他們意氣之爭、挾私報怨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