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道術有別(2 / 2)

夏言啊夏言,枉負我一向這麼看重你,把你視為一心為國的治世能臣;卻不曾想,你竟是如此歹毒,全然沒有半點體國愛民之心!

不過,這正是考驗趙鼎風骨和治政之能的大好機會,朱厚熜不動聲色地問道:“這麼說,湖廣的糧食還要半月左右才能運到你們鬆江,這段時間,你該如何賑濟災民?”

“回王先生,微臣已經向各大米行賒購了一萬石,大致能支撐半月。此外,微臣又讓拙荊回鄉,從寒舍及拙荊娘家籌辦兩萬石糧、兩萬兩銀子運到鬆江,以解燃眉之急。”

除了朱厚熜這個半道出家的皇上,在場諸人雖然都是大明官場赫赫有名的人物,論家境頂多也隻是中平,聽著趙鼎如此輕描淡寫地把幾萬石糧食、幾萬兩銀子捐了出來,心裏不禁嘖嘖稱奇,同時,又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酸溜溜的滋味湧上心頭。

朱厚熜的臉上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笑容:“這麼說,朝廷用你知府鬆江,也算是妙手偶得了,若非你有富甲蘇中的趙、黃兩家龐大財力支持,國朝第一等的大府鬆江隻怕就要餓殍遍野;十萬災民也難以存活下來幾個了。朝廷該當為你記一大功,鬆江百姓也應為你修建一座生祠,來紀念你這個為救百姓不惜毀家紓難的父母官啊!”

以趙鼎的狀元才情,自然能聽得出旁人話語之中的弦外之音,但他卻分辨不出皇上這話到底是嘉許,還是嘲諷,忙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回王先生的話,微臣隻知盡一點綿薄之力救民水火,不敢奢求朝廷恩典,更遑論其他。再者,建造生祠之舉,絕非人臣所配享之,微臣萬不敢做如斯之想。”

朱厚熜點點頭:“能知道進退分寸,不愧是飽讀聖賢書的狀元郎。不過,有功便是有功,你今次毀家紓難之舉,朝廷不但要明發邸報,予以褒美揄揚,對你還會另有恩旨,升官就算了,畢竟你才外放鬆江沒有多長時間,擢升太快有礙朝野物議,更恐招致朝廷妄開投獻之門、褻瀆國家名器之譏。但是,給你封妻蔭子,給尊父授官都是可以的。”

皇上一番溫存撫慰,令趙鼎十分感動,慌忙起身辭謝道:“請王先生恕微臣直言,君父有賜,人臣固不敢辭。但朝廷曾明發上諭,要江南諸省全力賑濟災民。微臣捐出家財發賑,雖可暫舒民困,卻不免令人心生疑惑,以為朝廷賑災不力,非但有損朝廷威嚴,更不免有傷仁君愛民之心。是以王先生之美意,微臣斷不敢領受。”

朱厚熜慨歎一聲:“這大概就是你方才說的替朕分謗的意思吧!你能一心替朕著想,時時處處維護朕的聖名,朕不勝欣慰之至。不過,有功之臣若不得其所賞,豈不顯得朝廷賞罰不明?這個事情你就不必管了,朝廷自會酌處。朕要和你說的是另外一件事……”

朱厚熜話鋒一轉,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正色說道:“你想過沒有,你的這些法子都是‘術’,卻不是‘道’。雖說古人有雲‘道不足,術補之’,但用術終究難以長久,更難以大行於天下,治國理政還得靠道。比如說,我大明朝的官員,有幾個能象你一樣有萬貫家財?又有幾個能象你一樣為了上解國憂,下舒民困而不惜毀家紓難?設若鬆江沒有你這位出身豪富之家的知府大人,那十萬災民又該如何求得一條活路?”

趙鼎沒有想到皇上會這麼問,倉促間無言以對,臉上卻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見他那樣,朱厚熜明白或許是自己的話問得過於直接了,繼續說道:“是我問得唐突了,請你不要在意。其實,不管是道,還是術,隻要對國計民生有利,都不妨用之。我知道你家中雖薄有私財,卻是祖上辛勞耕作積攢下來的。嘉靖二十三年南都造逆,你陷落逆賊之手,不肯附逆倡亂,偌大家產被逆賊侵奪,你也被下入死牢,命在旦夕。你家裏為了救你出樊籠,不惜重金賄賂權貴,又花去了好幾萬兩銀子。其後南都光複,逆賊家產皆抄沒入官,你家用以救你的那一大筆銀子因是賄賂,也不好退還,隻能把那些田產房舍店鋪之類的恒產發還給你。你並無兄弟,自家誌向又不在經商,家中的生意隻能靠尊父打理,老人家的辛勞可想而知。你這一下子就捐出好幾萬兩銀子,也不是個小數目。我想說的是,除了從自己家裏拿糧食、拿銀子出來賑濟災民之外,還有沒有別的法子渡過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