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峰回路轉(1 / 2)

眾人心裏都明白,這是皇上給了趙鼎尚方寶劍,同意他以官府的名義幫著災民跟那些買田大戶爭田價;而且,也是給了夏閣老、徐閣老一個台階下--不論是張居正,還是趙鼎,肯定會立刻修書給徐階,讓他趕緊來信勸說自己的家人。國法在上,斧鉞在前,徐家再貪財,也斷然不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撈這砍頭的錢!把夏言和劉清渠斷絕鬆江賑糧的原因歸結於不查實情、求功心切,顯然是不願窮治其罪,即便不感懷浩蕩天恩,痛改前非以挽回聖心,而是為了自保,他也得趕緊給鬆江調糧,不敢再因為趙鼎拒不執行省裏“以改兼賑,兩難自解”的方略和具體施行議案,卡鬆江的脖子,掣趙鼎的肘。如此一來,既安撫了災民,又不致引起朝局動蕩,皇上真是高明啊!

朱厚熜輕描淡寫地說過之後,就把這個令自己痛心不已,更令眾人心驚膽戰的事情撇開了,繼續說道:“正所謂人心似水,民動如煙,不安定災民的心,讓他們覺得日後的生活還有希望,什麼改稻為桑,什麼推行國策,也就都不用提了。所以,眼下最要緊的是盡快籌措糧食幫助災民度過荒年。除了以官府的名義強令糧商借貸糧食之外,還有沒有別的法子?”

別的法子?趙鼎心中苦笑一聲:賑災、推行改稻為桑的國策本來就是十分棘手的事情,又跟波譎雲詭的朝局和暗流湧動的黨爭攪在一起,可謂生死一線,身在其中,倘若一步踏空,便會萬劫不複。自己攪盡腦汁,這才想出了以治理吳凇江為借口,懇請朝廷暫緩在鬆江推行改稻為桑的國策,爭取一點時間來籌辦錢糧,幫著那些災民跟買田大戶爭田價,趕在六月、七月把秧苗插下去,到九、十月份還能收一季稻穀,百姓生計有了著落,那些買田大戶趁水患天災兼並災民土地就成了泡影。說真的,施出這一招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不但忤逆了夏閣老和劉中丞兩位恩師之命,更是對抗應天府上司衙門,更會被人視為對抗朝廷,抵製國策推行。若能想出更好的法子,也就不用擔著這麼大的風險了。不過,皇上既然這麼說,或許有什麼“別的法子”也說不定……

想到這裏,趙鼎忙說道:“微臣愚鈍,懇請王先生示下妙法良策。”

朱厚熜淡淡地說:“妙法良策倒也說不上,隻是你們剛才談論‘放青苗’啟發了我。想必你也知道,我這次撇下龍舟船隊到鬆江來,不合朝廷規製,倘若曝露了行藏,難免招致朝野內外的非議。但是,救災如救火,發糧賑災一日也不能停;眼下又已近七月,無論是趕插秧苗,還是趕種桑棉,也都是刻不容緩,也就是說借貸糧食,幫助災民生產自救一事迫在眉睫,既容不得我優哉遊哉地回到南京,再跟夏閣老他們商議謀劃;更容不得省府之間公文往來,拖延時日。我就在想,內廷既然複設了蘇鬆杭三大織造局,也該是他們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眾人聞言無不大驚失色:難道說,皇上是想讓鬆江織造局出麵去買災民的田?

大明朝的規製,各地的藩王、勳臣顯貴都可以擁有田地,唯獨皇上不可以,概因天子身為萬民君父,富有四海,從來都是國家以天下之財用供養,就不必也不能擁有自己的田地,頂多也就是在京畿近郊宛平、大興等縣有幾處皇莊,號稱三宮子粒田,每年收些錢糧賦稅供三宮主人,也就是乾清宮的皇上、坤寧宮的皇後和慈慶宮皇太後賞賜親近內侍之用。讓織造局出麵去買田,不但違背了祖宗成法、朝廷規製,更犯了天下之大忌……

正在這個時候,門外又起了一陣騷亂,有鎮撫司校尉厲聲嗬斥道:“你好大的膽子,欽差高大人正在和你們知府議事,你就愣敢往裏闖!”

有個陌生的聲音氣喘籲籲地說:“上差……上差有所不知,省裏……省裏給我們調糧來了!整整二十船糧,此刻都停在城東的碼頭上,等著我們府尊大人去簽字畫押呢!我們等這些糧已經等了半個月了……”

趙鼎聞言仿佛是遭受了重擊一樣,怔在了那裏。

那日與劉清渠的爭執霎時又重上心頭,或者更準確的說,這些天裏,那場爭執的每一句話,乃至每一個字,其實都從未從他的腦海中抹去,更如同一塊塊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每一夜,他都能從睡夢中悚然驚醒,而他之所以能支撐到現在,全憑內心之中一點良知未泯,更深信聖君明主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子民餓死而置之不理,此刻兩位恩師把糧食運到了鬆江,從時間來看,應該是劉清渠一回到南都稟明了夏言之後,省裏就又給自己調了糧來,看來兩位恩師還是念及十萬災民嗷嗷待哺,就全然沒有計較自己忤逆師命、對抗省裏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