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夾縫求生(2 / 2)

再者,那些官紳之家在朝廷有當道大僚做靠山,在鄉裏有惡奴悍仆做爪牙,別說是尋常商賈之流,就算是當地官府衙門也不敢得罪他們,做起生意自然順風順水,許多貪得無厭之人便隨意操縱市價,甚至欺行霸市、包買包賣,攪得正經商人無法安心做生意。如鬆江的徐家,就仰仗徐階內閣輔臣的威權,才涉足鬆江棉業三五年,就隱隱有一家獨大之勢,諸多鬆江棉商不得不百般巴結討好徐家,買賣諸事惟徐家馬首是瞻,否則便難以在當地立足。

今次蘇鬆兩府遭了水災,蘇州知府齊漢生上疏朝廷,提出了“以改兼賑,兩難自解”的方略,那些官紳之家又穿梭往來,沆瀣一氣,拚命壓低田價,意欲賤買災民的田,擴大他們自家棉田種植的範圍。從棉花種植、紡線織布到販運售賣,各個環節都被他們這些官紳之家操縱著霸占著,再讓他們把生意越做越大,哪裏還有那些無權無勢的普通機戶、棉商的活路?

生死攸關,沈一石不得不苦苦思量:朝廷對那些官紳之家從優免到半額征稅,已是大大的不易,還惹出了舉子罷考、韃靼寇邊、江南叛亂那麼多的亂子,輕易且不可能再改易。若想和他們競爭,也隻有另覓一條生路。

幸好,朝廷在江南推行改稻為桑國策的同時,又複設了蘇鬆杭三大織造局,曆來給宮裏當差就不必繳稅,若是能把自家的作坊掛靠在織造局的名下,不但不必受那些官紳之家的欺淩壓榨,還能借著織造局的勢力與他們相抗衡。背靠著宮裏那根參天大樹,就搭上了通天的線,任他什麼閣老的弟弟、尚書的兒子,誰敢跟宮裏的人叫板?何愁生意不能做大,何愁不能大發其財?

打定了這個主意,沈一石憑借著當年與杭州織造局監正王欣的交情,把江南織造使楊金水和蘇州織造局監正馮保請到了自己家裏來,並針對兩人的喜好做出了諸般準備,為了就是要商談此事,卻沒有想到楊金水直截了當地提了出來,他怎能不萬分激動?人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一切聽憑楊公公的吩咐。”

楊金水正色說道:“沈老板,話可不能這麼說。這幾年裏皇上為何不答應複設蘇鬆杭三大織造局?還不是當初那幫狗奴才仗著自己是欽差,打著宮裏的牌子,逼得你們這些棉商絲商,還有各地那些機戶織工承差,自家貪得腦滿腸肥,卻把主子萬歲爺的名聲和宮裏的名聲都給敗壞了,還把你們商民百姓逼得沒了活路。咱家也不瞞你,這次朝廷複設蘇鬆杭三大織造局,是咱家幹爹呂公公的奏議。皇上也是看在呂公公的麵子上,才把這一攤子事情交給了咱家和幾位師弟,咱家與幾位師弟不能再給皇上和呂公公丟臉,還要給皇上和呂公公長臉。所以,咱家也不拿什麼皇差什麼織造局的牌子來壓你,咱們就在商言商,真金白銀把話都說在明處,能合作就合作,即便不能合作,也不傷了彼此的和氣。”

沈一石感動地說:“楊公公體恤小人,賞小人臉麵,小人也不能不知抬舉。小人自願將名下的五座作坊獻給織造局,每年給宮裏貢繳兩萬匹棉布。”

楊金水微微一笑:“你有這份心,咱家生受了。但是,五家作坊,一年總共也就能織出四萬匹棉布,把五成都貢繳給了朝廷,你連本錢都保不住,這樣的事情,咱家不會去做,皇上和呂公公也不會讓咱家這麼做。這樣吧,你若願意,就把十座作坊都並過來。杭州那邊的八家絲綢作坊也這麼辦。”

沈一石不由得一愣,不敢當下就應承下來。

大明朝的億萬臣民,任誰都明白,朝廷和官府的水比海都深,浪比海都大,更遑論是深宮大內。沒有比海還深的心機,沒有比天還大的本事,根本就駕不了這條船,過不了這個海!若不是自負才高,又擔心被那些官紳豪強逼得沒有法子,沈一石也斷然不敢跟織造局跟宮裏攪在一起。不過,他還是留了一手--按他當初的設想,是把一半的作坊掛在織造局的名下,留下一半自己經營,稅重是重了一點,也能勉強經營得下去,總好過被織造局被宮裏連個骨頭渣子都不剩地給全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