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已定,朱厚熜換上了一副輕鬆的語氣:“崇君,聽說你派人回無錫老家接尊夫人了?”
趙鼎一來驚訝於自己一舉一動都逃不過皇上的天目;二來更不明白皇上為何突然說起了這個,不由得麵色微微一變,那顆心也提了起來。但是,君臣奏對,容不得他多思量,忙應道:“是。前日家人來報,言說兩萬石糧食和銀兩俱已備齊,不日即刻裝船啟運,微臣便派人送信給拙荊,讓她先行一步,走陸路回鬆江,糧船改由家人押送。”
朱厚熜笑道:“嗬嗬,你們伉儷情深,一刻也不願分開,這我是知道的。不過,一來災民還沒有安撫好;二來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這個時候,你不該將尊夫人接來啊!”
原來皇上是關心自己,趙鼎那顆心落地了,更有一股暖流悄然湧動,頗不好意思地低聲說:“王先生責備的是。不過,眼下六月中了,無論是趕插秧苗,還是改種桑棉,都是刻不容緩。現任官不帶家眷,百姓定然以為幹不長久,拙荊早日趕來,微臣也好說服災民盡快返鄉清淤墾種,不誤農時。至於災後防疫之事,微臣已遵照當日聖諭和欽定《大明王朝衛生防疫指導意見》諸項規製,四處搜集藥材,延請名醫分赴各縣施藥救治,並將染疫百姓集中安置在縣學,禁止隨意進出,應當不會爆發大疫。”
嘉靖二十六年山東萊州大災之後,朱厚熜便責令時任太醫院醫官的李時珍帶著大批醫官前往萊州防疫,還把自己在另一個時空知道的一點防疫知識都告訴了李時珍,讓他結合明朝實情,總結出了一套衛生防疫製度,欽定名曰《大明王朝衛生防疫指導意見》發兩京一十三省,並訓示六部有司及各省府州縣衙門:“災後防疫與賑災撫民同等重要,所謂指導意見,隻是一個大原則,各地應因地製宜,並針對不同災情,製定本地切實可行的實施細則。”雖說各地牧民之官才幹良莠不齊,不見得都能製定出完備可行的一整套應對辦法;畢竟有煌煌聖諭高懸於頂,如今再遇有天災,至少大致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聽趙鼎這麼說之後,朱厚熜還是不放心,叮囑他說:“防疫之事重於泰山,且不可掉以輕心。染疫病人要隔離救治,沒有染疫的災民也要加強衛生防疫常識教育,象深埋人畜屍體、無論井水河水必須燒開之後方能飲用這些事情,知府衙門和各縣衙門的職官司員一定要給百姓講到,要不厭其煩地講,務必使每一個人都牢記在心並嚴格遵守。那些災民好不容易才在水災中保全性命,更吃了許多苦頭,不能讓他們死於瘟疫!”
皇上愛民如子,心細如發,古之賢君也不過如此。但趙鼎知道,在這樣的皇上麵前,根本不必說什麼諂媚的話,便隻簡單地應道:“微臣謹遵聖諭,定當殫精竭慮,撫民安樂。”
朱厚熜點點頭:“你是個難得的好官,有一顆愛民之心,我自然能放心。對了,昨日齊漢生在蘇州開衙放告,是不是你給他出的主意?”
趙鼎聞言如五雷轟頂,他當初之所以隻說治河之事,不曾暗示齊漢生開衙放告,就是擔心皇上起疑,卻沒有想到趙平和許三閑聊之時把這件事泄露了出去,被早已六神無主的齊漢生當成了救命稻草,來了個依葫蘆畫瓢。他趕緊離座跪了下來:“回王先生,微臣並不知道齊知府開衙放告一事,更不曾給他出過什麼主意。隻是……隻是……”
朱厚熜眼中精光一閃,隨即又淡了下來,問道:“隻是什麼?”
趙鼎咬咬牙,老老實實地說:“微臣派家人去接拙荊的途中,讓他折到蘇州,對齊知府言說了高大人等諸位欽差已大駕光降鬆江一事。微臣以為,蘇州白卯河與鬆江吳淞江一樣,有多處河堤毀於今年這場端午汛,治河之事亦是不容忽視,建議他早做謀劃,待諸位欽差巡視蘇州之時好當麵呈報,奏請王先生恩準。此外並無其他言語,更未泄露聖駕行藏……”
鬆江府開衙放告,原本就是朱厚熜給趙鼎出的主意;因此,當他聽聞錦衣衛奏報,言說蘇州也這麼做之後,就料定是趙鼎給齊漢生出的主意。天下人皆知趙鼎與齊漢生之間關係非同尋常,對於這些封建官僚之間的朋黨習氣,朱厚熜盡管深惡痛絕,卻也無能為力,隻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趙鼎能坦然承認自己確實曾派人去找過齊漢生,讓他有些意外,隨即就明白這既是趙鼎為人坦蕩,又是出於對自己的一片忠心,便笑著打斷了趙鼎的話:“嗬嗬,你這麼說,就顯得欲蓋彌彰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們一個是狀元,一個是探花,都可謂是冠絕一時的才子,自然能聽得出弦外之音。更何況你們還相交十年,又曾幾度赴難,心意相通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