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妙手偶得(2 / 2)

朱厚熜放下了手中的細瓷茶碗,淡淡地說:“有什麼就答什麼。他們跟你們一樣,都是朕的肱股腹心,不必忌諱什麼。”

“是。”楊金水字斟句酌地說:“回主子,奴婢覺得齊漢生這個人還是有才的,隻是功名心重了些,求成心切,沒有考慮妥當就貿然向朝廷提出了‘以改兼賑,兩難自解’的方略,被那些鄉宦士紳鑽了空子。不過,他能頂著那些人的威逼利誘,至今不肯出動府衙兵丁差役壓著災民把田地賤賣給他們,可見此人大節上還把得住,心裏也有主子的江山社稷和治下的百姓。”

趙鼎沒有想到,楊金水這個閹奴看人竟是如此之準,一語道破了齊漢生貪功求名的心機;更沒有想到,楊金水的評價竟是如此公允,話語之中還隱隱在幫著齊漢生開脫罪責,忍不住抬起了眼皮看向了垂手站在皇上身旁的閹奴,卻見皇上緊鎖眉頭,大概正在心裏琢磨楊金水的話。

趙鼎趕緊低下了頭,又是七上八下了起來:若是皇上認可了楊金水對齊漢生的評價,齊漢生自然能平安無事;若是不認可,大概就難逃罷官撤職之禍!

皺著眉頭沉思一會兒,朱厚熜歎道:“你原來一直在南京當差,回到宮裏才六七年,呂芳就把你抬到司禮監秉筆的位子上,今次又舉薦你出任江南織造使,可見他還是知人善任啊!”

趙鼎那顆懸著的心終於掉了下來:皇上雖說沒有明裏說楊金水說的對,但言下之意顯然是認可了他對齊漢生的評價,也就是說,齊漢生大概能安然過關了……

正在暗自替齊漢生慶幸,卻又聽到皇上對那個楊金水說:“不過,呂芳給你壓上五萬匹棉布、三萬匹絲綢的擔子,也過重了。”趙鼎頓時怔住了。

旁人不懂得織造之事,趙鼎家裏開有絲綢棉布作坊,自然知道絲綢棉布是要織工機戶一寸一寸織出來的,乍一聽聞今年年中才複設的蘇鬆杭三大織造局竟然要趕織出五萬匹棉布、三萬匹絲綢,不禁嚇了一大跳,又想到自己如今還兼著鬆江織造局監事,重擔也要壓在自己的身上,立刻有冷汗冒了出來。方才為齊漢生擔心,如今就要為自己擔心了。

“回主子,五萬匹棉布、三萬匹絲綢不是呂公公交代給奴婢的差事,而是……而是……”楊金水突然扭捏起來,囁嚅著說:“而是奴婢給自個和蘇鬆杭三大織造局壓的擔子。”

朱厚熜微微一笑:“朕知道,你那個幹爹是活菩薩,斷然不會把你們往死裏逼。不過,你剛才說齊漢生功名心太重,求成心切,朕看你楊金水比他還要厲害百倍千倍啊!”

盡管皇上的話語之中並無惱怒之意,但“功名心太重,求成心切”畢竟不是什麼好話,楊金水“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說:“回主子,奴婢這條命是主子給的,一心隻想著給主子萬歲爺和宮裏長臉,死了也沒有別樣的心思。”

朱厚熜不動聲色地問道:“為何說貢繳五萬匹棉布、三萬匹絲綢,就是給朕和宮裏長臉了?”

楊金水將頭死死地俯在地上,說:“回主子,明年便是主子即位三十年的大典,主子萬歲爺少不得要拿出大量的絲綢棉布賞賜文武百官;那些歸順天朝的各部藩王也要親身或遣使入朝進貢道賀,朝廷照例也要賞賜絲綢棉布;還有東西兩洋的諸多外藩小國,也對我大明天朝的絲綢棉布需求甚多,每年靠售賣絲綢棉布賺回來的白銀都有數百萬兩之多,可謂是國家一大財源,對主子富國強兵的中興偉業大有裨益。奴婢冒死猜測天心,主子萬歲爺在江南推行改稻為桑,正是為了這些。可是,如今蘇鬆二府遭了災,又有那些鄉宦士紳十分心思,九分想著自家,一分想著朝廷,半點也不想著百姓,主子愛民如子,定然容不得他們這麼做。改稻為桑還能不能搞下去,還能不能多增絲綢棉布,奴婢實在擔心。這個擔子,奴婢們得替主子萬歲爺擔起來!”

“難得你竟替朕想得這麼多。可是,”朱厚熜說:“你有沒有想過,這個擔子,你楊金水和蘇鬆杭三大織造局的各位監正未必能擔得起?旁的不說,蘇鬆杭三大織造局建作坊、增織機、請工匠都需要時間,三五年之內斷然達不到五萬匹棉布、三萬匹絲綢的生產能力,你就敢誇下這樣的海口?也不怕到時候交不了差,朕治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