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雷霆雨露(2 / 2)

想到這裏,他不禁悲從心來,伏在地上,哽咽著說:“罪臣本是朽木之才,所獻方略上誤國家、下害百姓,其罪之大,實不可見容於堯舜之世。但臣斷無與那些鄉宦士紳同流合汙之情事,請皇上明察……”

“駁的好啊!”朱厚熜冷笑道:“你齊漢生確實沒有應允他們的無理要求,出動官兵衙役鎖拿百姓,逼迫災民把自家田地賤賣給他們。不過,那些鄉宦士紳想趁災賤買災民的田地,可是因你‘以改兼賑,兩難自解’的方略而始?若不是有你那個漏洞百出的方略,他們怎會公然鬧到你的府衙,威逼你知府衙門出麵壓著百姓買田?”

原來皇上對此事已了如指掌!齊漢生既驚恐萬分又羞愧難當,隻得將頭死死地貼在地上,肩膀劇烈地抽搐著,顯然已在痛哭流涕,卻又害怕君前失儀,不敢發出聲音。

朱厚熜不依不饒地說道:“你以前隻是在翰林院讀書修史儲才養望,從未在地方曆練過,下車伊始,既不調查研究,也不周全考慮,就貿然向朝廷提出什麼‘以改兼賑,兩難自解’的方略,險些被那些鄉宦士紳鑽了空子,借朝廷推行改稻為桑的國策之名,行土地兼並之實,不但利國利民的國策成為豪強巨室斂財牟利的虐民苛政,還會使蘇州幾十萬災民才遭天災,又遇人禍。那麼多的百姓賤買了自家田地,今年勉強渡過了饑荒,明年沒了生機就要鬧事。蘇州乃是國朝膏腴之地,一年的賦稅收入抵得上北方和西南一兩個省份,若是因此激起了民變,這個罪,誅了你的九族都頂不了!”

齊漢生渾身猛然一震,不顧君臣禮儀地把頭抬了起來,用淒楚的眼神看著朱厚熜,說:“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罪臣不敢有絲毫怨言。然微臣出身貧寒,自幼喪父,全靠寡母終日紡紗織布,每至深夜也不稍歇,含辛茹苦將罪臣拉扯成人,供養罪臣讀書進學、求取功名。這些年來,罪臣宦海蹉跌,老母也沒能過上幾天安生日子,時常還要替罪臣這個不孝之子擔驚受怕,每每思之,罪臣羞愧難言。當日外放蘇州之時,罪臣曾與鬆江趙知府相約,要將各自妻兒家小接到任上以安災民之心。後因時近盛夏,暑熱未消,老母不任旅途辛勞而未能成行,拙荊也便留在京城,替罪臣盡人子之孝。蘇州之事皆是罪臣一人所為,與她們並無牽連,懇請皇上保全……”說到這裏,他已經泣不成聲。

朱厚熜又是冷笑一聲:“越發說的離譜了!你一人做的孽,跟你老母妻兒有何幹係?難道在你的眼裏,朕就是那種嗜血好殺的暴戾之君?”

皇上這麼說是答應不抄自己的家,更不株連自己的家人了,齊漢生將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罪臣叩謝皇上浩蕩天恩!”他用的力氣是那樣的大,竟然將頭都磕破了。

其實,齊漢生並不知道楊金水將那些鄉宦士紳虐民罪狀交給他是奉有上諭,因而也就不知道皇上並無要追究自己的罪責,這麼說隻不過是在試探他有無悔過之心而已。此刻看見有鮮血從齊漢生的額頭上滲出,朱厚熜突然想起了他當年跟著趙崇君一起上疏非議新政,被自己震怒之下處以廷杖之刑,在午門留出的那斑斑碧血;接著,便又想起了齊漢生雖被罷黜削籍,卻不肯附逆倡亂,險遭那些亂臣賊子殺害,不由得一陣心酸,也就不再試探他,嗬斥道:“罷了!堂堂的蘇州知府,頭磕破了明日還怎麼升衙理事、坐堂審案!”

聽皇上話裏的意思,竟然不準備將他撤職罷官,那麼就更不會賜他自盡了!齊漢生不禁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朱厚熜,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

高拱雖說和齊漢生沒有什麼私交,但畢竟是同年進士,算是師出同門,擔心他心神不安之時再說錯什麼話觸怒了皇上,忙說:“齊府台,皇上赦免了你的罪過,還不快快謝恩!”

齊漢生慌忙又叩頭謝恩,朱厚熜緩和了語氣,說:“朕處事一向功過分明,你的方略雖說上誤國家,下害百姓,但也並非沒有可取之處,崇君在鬆江、你在蘇州不約而同地采取了限定田價的作法,也算是為了百姓,能爭得一分是一分。朕故念你雖才不堪用,尚且心存良知,能體念治下災民百姓之苦,不與那些鄉宦士紳同流合汙,更沒有助紂為虐,秉承太祖高皇帝‘無心為過,雖過不罰’的祖訓,就不追究你的罪責了。方才那麼說,也是要你將這件事銘刻在心,永遠汲取這個教訓而已。你且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