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雷霆雨露(1 / 2)

盡管已從趙鼎傳來的密語之中得知聖駕已經駕幸鬆江,料想不日定會移駕蘇州,但驟然看見皇上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齊漢生仍被嚇得魂飛魄散,麵如死灰一般僵在那裏,連走在皇上身後的高拱、趙鼎兩位同年投射過來的警告目光也沒有看見。

幸好,跪伏在地上的楊金水突然提高了嗓音,大聲說:“奴婢恭請皇上聖安!”齊漢生這才從極度的驚愕之中驚醒過來,慌忙跪下,額頭緊緊地貼在青磚地麵上,聲音顫抖著說:“罪臣齊漢生恭祝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厚熜沒有理他,扭頭對鎮撫司大太保楊尚賢說:“韶安,鎮撫司放在蘇州織造局隻有四個人,力量單薄,把你帶來的人都派出去,暗中保護那幾家百姓,若是有人逞凶作惡,立刻拿下。”

為了眼前這個四品知府的猜測,皇上便要大動幹戈,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了,楊尚賢覺得有些不妥,剛想開口勸諫,就見皇上一道淩厲的目光掃了過來,他慌忙躬身應道:“奴才遵旨。”

跟在身後的高拱忙插話進來:“請皇上恕臣放肆敢言之罪。依微臣之愚見,楊公公的擔憂也不無道理。依我大明律法官製,各衙署職有所司,不可逾越。鎮撫司雖有奉詔命查辦案件、偵緝百官萬民之權,但聖駕如今還不能曝露行藏,人所周知的隻是蘇州織造局有幾位鎮撫司的校尉。皇上曾三令五申,不許宮裏的人插手地方政務。即便今晚鎮撫司的人能拿下許、鄭兩家的刁奴惡仆,此事也會被認為是蘇州織造局插手地方政務,既與朝廷規製不符,更難免有人對此說三道四,甚或還人會招致朝野士林‘縱容內官幹政,以家奴治天下’之譏,請皇上三思。”

高拱說的是堂堂正論,朱厚熜也不好嗬斥他,便苦笑道:“肅卿說的是。說真的,朕也不知道如何向朝廷百官、天下萬民解釋此事。不過,齊漢生的擔憂也並非是杞人憂天,總不能任由他們為了湮滅罪證而殘害百姓。人命關天,事急從權,朕也顧不得顧及名聲了。韶安,你且去安排人手,告訴大家盡量不要曝露身份,還要把那些凶犯生擒活捉,嚴加審問,拿到那些鄉宦士紳的罪證!”

楊尚賢和楊金水二人領命而出,朱厚熜甩開大步,走到客廳正中的座椅上坐了下來,對跪伏在麵前的齊漢生說:“你說你要向朝廷請罪,請什麼罪?”

齊漢生從袍袖之中掏出一份手本,雙手舉過頭頂:“啟奏皇上,罪臣本無經略之才,妄獻治國之策,所提‘以改兼賑,兩難自解’的方略誤國誤民,上遺君父天恩,下愧朝野屬望,臣之大罪,已不可以昏聵名之,甘願認罪伏誅。懇請皇上將罪臣身送東市,明正典刑。”

此前在乾清宮當差的馮保趕緊起身,接過齊漢生的手本,放在朱厚熜旁邊的案幾上。

朱厚熜看也不看一眼,冷笑道:“不是說自己已經準備了鴆酒,要仰藥自盡嗎?既然已經有了以死謝罪的決心,怎麼還要費工夫寫本請罪?是故作姿態,還是以退為進?還有,分明知道朕已經駕幸江南,連請罪的本章都寫好了,是不是料定自己無非是顢頇失察之過,並沒有死罪,就指望著朕把你交部議處,你便還可以活命?”

改稻為桑的事情搞成這個樣子,皇上雷霆震怒是意料中事,卻沒想到說話竟是如此尖酸刻薄,一開口就絲毫不留餘地,齊漢生一時萬念俱灰,慘然說道:“啟奏皇上,臣之大罪,九死難誅,斷不敢存絲毫僥幸之心。皇上能賜罪臣自盡,已是浩蕩天恩,臣這就回去拜寫謝恩疏。”

朱厚熜又是冷笑一聲:“朕還沒說要賜你自盡,你就把鴆酒準備好了。你這麼做,到底是在威脅朝廷,還是在威脅朕這個君父?”

“臣不敢……”

朱厚熜話鋒一轉,問道:“還記得你赴任蘇州之前,朕讓高肅卿送給你們的那句話嗎?”

“回皇上,皇上囑托高大人教誨罪臣,欲在官場安身立命,便要學會和光同塵。煌煌聖諭,罪臣無時敢忘……”

“不錯!朕對你說的是和光同塵,”朱厚熜怒視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朕何曾叫你與那些鄉宦士紳同流合汙?”

齊漢生聞言大驚失色,心說自己慮事不周,提出的“以改兼賑,兩難自解”的方略被那些鄉宦士紳抓住了漏洞,想趁機賤買災民的田,這固然是自己的罪過;但自己並未參與他們買田之事,還不惜與他們撕破臉皮,據理力爭,想為災民爭到一個合適的田價。這些事情皇上不可能不知道,又怎麼會認定自己與那些鄉宦士紳同流合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