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趙自翱把自己募集股本的初衷當成是黨爭的需要,可以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他能把蘇鬆兩府發生的事情說得這麼透徹,不禁令朱厚熜暗自嘖嘖稱奇:原來這個貌似貪婪且無恥的官員,竟然也是個明白人!便有心要考考他,問道:“趙大人方才的猜測雖不全中,卻亦不遠。設若下官真想這麼做,不知可行與否,還請趙大人不吝賜教。”
趙自翱誠惶誠恐地說:“大人折殺下官了,下官淺陋不學,怎敢質疑大人的方略,更當不得大人‘賜教’二字……”
朱厚熜擺出了一副不耐煩的口吻打斷了趙自翱的話:“老趙,我誠心向你請教,你倒和我賣起關子來了!”
這一聲“老趙”聽得趙自翱心花怒放,忙說:“大人虛懷若穀,不恥下問,下官但有所想,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見“欽差高大人”又露出了一副不耐煩的表情,趙自翱慌忙加快了語速:“請大人恕下官放肆敢言。依下官之愚見,要兩淮鹽商拿出錢糧替朝廷賑災撫民,難處實在不小……”
朱厚熜追問道:“難在哪裏?”
原來,明朝開國之初,為了解決邊地軍糧之需,即實行了“開中法”,鹽商們將糧食運到邊鎮,換取朝廷鹽引。明孝宗弘治五年,朝廷變革鹽法,實行“折色開中”,也稱為“運司納銀製”,鹽商得以由原來的納粟邊境改為納銀運司,解除了原來組織商屯、守支和經常遠涉的艱難。此後,朝廷還承認了鹽商有委托他人憑引支鹽和越場支鹽的權利,又準許典當典賣鹽引,也即鹽引的轉賣,從而引出了鹽商中邊商和內商的分化。邊商納銀取得鹽引,不必直接參與鹽的運銷,他們中一部分人開始穩定於邊鎮,專門履行引商或糧商之責。而許多內商則紛紛南下,向兩淮、長蘆、四川、福建及仁和、錢塘等浙江等主要產鹽地麇集並落居,尤其是以居全國之冠的鹽業集散地揚州為中心,積極擴大經營範圍,逐漸壟斷鹽的運銷。這些內商以山陝、徽商集團最為龐大。也就是說,兩淮鹽商雖定居於揚州,戶籍卻不在江南,也就毫無在江南置辦莊田的興趣,更不會為此得罪在朝野勢力很大的江南官紳地主階層。因此,趙自翱擔心“欽差高大人”說服兩淮鹽商買田用於改稻為桑的如意算盤要落空。
其實,趙自翱卻不知道,這正是朱厚熜把主意打在了兩淮鹽商身上的一大原因--惟其如此,他們才不會象江南官紳地主階層那樣趁著國家推行改稻為桑國策之際大肆盤剝壓榨百姓,把一個好好的經濟政策變成了虐民害民的苛政。但朱厚熜也見趙自翱把鹽法的沿革說的頭頭是道,對鹽商的心理也了如指掌,對他越發高看了一眼,虛心地問道:“那麼,如何才能說服他們拿出錢糧?”
趙自翱也正在等著眼前這位“欽差高大人”這麼問,慷慨表態道:“下官雖愚鈍少才,亦能明白高大人的方略上解國憂,下疏民困,可謂匡時濟世之良策。再者,下官此前雖與高大人素不相識,卻對高大人早已欽佩已久,常恨無緣與高大人相見得識,卻不曾想,高大人竟巡視到了揚州,實令下官三生有幸……”
朱厚熜不滿地哼了一聲:“我說老趙,那二十多個鹽商被你傳喚到鹽運司衙門大概有一個時辰了吧?總不成我們在裏麵扯閑篇,讓他們在外麵等著,日後對旁人說起,就要說我高拱官架十足了。到底可行不可行,你痛痛快快給句話!”
欽差高大人明著訓斥,語氣之中卻流露出隻有自家人才有的親近隨便,趙自翱滿心歡喜,也就不再兜圈子,直截了當地說道:“其實,鹽商全靠朝廷厲行鹽業專營之法發的家,惹惱了朝廷,一腳踹了他,他從哪裏發財去?隻要有鹽引在手,要兩淮鹽商乖乖地聽命拿出銀子並不難。可是,要找個合適的名目,能堵住朝野內外那些清流官紳士子的嘴,那可就難了。大人可要三思而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