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渠苦笑道:“如今誰還看重這個留都尚書的虛銜?若不是南京的衙門尚未盡數撤裁,總得有人要統籌江南諸省給南京這邊調撥衙門的例銀和官吏的薪俸,朝廷也未必就會應允南京戶部配上一個空頭尚書……”
“這是什麼話!朝廷設置百官職位,全是為著打理政務、承差辦事。哪裏有什麼空頭不空頭之說?”
說著,夏言疑惑地看了劉清渠一眼:“你這麼說,莫非是住著南京還想著北京?怪我沒有給你出力?”
這麼說就涉及到自己的操守和清譽了,劉清渠趕緊辯白道:“也是你公謹兄趕鴨子上架,我可從來沒有想過要當這個二品尚書。”
“想不想當是你的事,既然當上了,便要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夏言略帶不滿地說:“你跟馬鐵算盤是同一科的,論交情,你我還要更深一點。這些年裏,我為何遲遲不舉薦你做大小九卿,以致你總是要慢他一步?就是因為你的操守學問都是好的,卻少了一點慷慨任事的勇氣,我擔心你鎮不住六部九卿那些衙門的刁官滑吏!”
劉清渠道:“你曾說過,你舉薦我兼任南京戶部尚書,是出於一片公心,讓我不必謝你。如今你把燙手的山芋扔給我,我自然也不好怨你。不過,既然你如此推心置腹,我也不妨直陳陋見:既然張元忠(浙江巡撫張繼先的字元忠)那邊並未提出借糧之議,你為何卻非要湖廣借糧給他們?”
夏言眼中抹上了一層憂慮之色:“不好說,亦不能說。或許是我杞人憂天吧!不過,浙江要改稻為桑,張元忠手裏多些糧食,諸事也好做得妥貼些……”
聽著夏言提到改稻為桑,劉清渠越發苦笑起來:“說到改稻為桑,蘇鬆兩府的事情搞成這個樣子,漫說是這個二品尚書,應天巡撫一職,我大概也幹不了幾天了。如此正好,老朽病廢之人,也該乞骸歸裏,享幾天清福了……”
夏言更為不滿:“這個話我已跟你說過多次,你又何必惴惴不安一至於斯?不要忘了,趙崇君畢竟是我的門生,對他我還是了解的,這個人雖說清流習氣過重,也十分桀驁難訓,但為人卻是端方正直,不會在背後說三道四。你又把賑糧給他調了過去,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更不會把你的那些氣話說給朝廷。還有,肅卿久在朝中機樞密勿之地,豈能分不清事體大小?即便趙崇君把事情的詳情始末都告知於他,他也不會隨隨便便就說了出去。”
“跟著高肅卿下江南的,還有鎮撫司的幾位太保爺,他們若是知道了,勢必要上達天聽……”
夏言更是毫不猶豫地說:“我與皇上風雲際會近三十年,深知當今聖上睿智天縱,更不會因言廢人。”
劉清渠卻還是有一層擔憂:“還有那個張居正,也是欽差之一。鬆江之事最後落到他的恩師徐階的家人頭上,徐階豈能善罷甘休?難道就不會反戈一擊,以趙崇君減半發賑為由參奏他一本,以報一箭之仇?若是如此,倒是愚頑老朽連累了趙崇君那個英才俊傑……”
“這個便更不會了。”夏言笑道:“俆鬆江一則絕非毫無愛民之心的人;二來他不會看不到家人所為已是犯了皇上的大忌,這個時候若是還想把水攪渾,無疑是在自尋死路。俆鬆江何等人物,斷不會行此下策。老夫若是猜得不錯,非但那個張居正會給他寫信,趙崇君亦會把他家人淩虐百姓、斂財自肥之事告知於他,而他的請罪疏,此刻大概已經拜發,送至龍舟船隊的皇上手中了!”
劉清渠搖頭歎道:“趙崇君和齊子方做的那些事情,雖說是迫於無奈,卻把江南官紳得罪到了死處,日後即便有皇上嗬護,不會因此獲罪,卻隻怕再難以見容於官場士林……”
“你且放寬心,對於此事,我已想好應對之策。一俟聖駕駕幸南都,便請旨陛見,造膝陳奏。還是當初對你說的那句話:生可不為生,師卻不能不為師。”夏言感慨地說:“我已經年屆耳順(七十),為我大明效力的時日已然不多,能為朝廷保留兩位年輕俊才,也算是不負君父數十年恩寵禮遇……”
劉清渠自然知道夏言這麼說的分量,不禁想起了這些年裏,夏言輔佐當今皇上推行新政所受到的嚴峻考驗和種種磨難,他由衷地歎道:“論及慷慨任事,漫說是我,放眼我大明當朝袞袞諸公,大概也無人敢與你公謹兄較一日之短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