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馭臣之術(1 / 2)

不過,有朱厚熜和呂芳這麼一打岔,氣氛緩和了不少,及至進了被臨時辟為行宮的座艙,朱厚熜吩咐給諸位臣子賜座看茶之時,無論君臣之間,還是夏言和嚴嵩兩人之間,就都是一派和睦友善、其樂融融的景象了。

品著香茗,朱厚熜說:“出京以來,朕一直閉關清修,把諸般政務都委與嚴閣老和馬閣老,還有京城那邊的李閣老、徐閣老,倒也沒出什麼大事。惟是江南這邊,真可謂是好戲連台啊!肅卿,你奉旨巡視江南幾個大府,把所見所聞給諸位閣老簡要地說一說。”

皇上開口就拋出了這麼大的題目,令在場諸人都是一凜。夏言更是不由得緊張了起來:皇上的言下之意,出京近兩個月來,竟沒有召見過嚴嵩。那麼,明發上諭,專程把自己從南京召到儀征,是要與自己一同商議那幾件大事了。這固然是對自己莫大的信任,但有嚴分宜那個老賊在場,有些話就得仔細斟酌再說出來了……

嚴嵩也是萬分緊張--這段時間,皇上一直在閉關清修,偏偏蘇鬆二府因勒令強占民田的縉紳之家退田,惹出了偌大一場風波,不但涉及到了內閣閣員徐階和刑部尚書許問達兩位朝廷重臣的家人,引起了許多江南籍官員的不滿,賑災和改稻為桑,無論是留守北京的內閣次輔李春芳,還是隨行護駕的他,都不敢擅自決斷,請旨陛見又被呂芳以皇上清修尚未出關為由所阻。及至今日,方得以見到皇上,卻發現閉關一個多月的皇上竟黑了不少,他的心中不免為之詫異,更隱約覺察到了一點隻可意會、不能言傳的奧妙……

高拱早已得到皇上的授意,也不推辭,一五一十地將蘇鬆兩府因賑災和改稻為桑而引起的豪紳與官府的對抗,以及兩淮鹽商奏請附籍揚州兩件事的詳情始末稟報了諸位朝廷輔弼重臣。

蘇鬆揚三府所發生的事情,早已載著邸報,夏言和嚴嵩兩人也都從不同渠道得到了更為詳盡確實的消息,便裝出一副凝神聽取高拱陳奏的樣子,其實心裏都在緊張地盤算該如何給皇上回話。

等到高拱彙報完畢之後,朱厚熜笑道:“神仙下凡問土地。夏閣老這幾年一直在江南,朕想先聽聽你的意見。”

如此巧妙的說法,既把夏言推到了前麵,又不傷害首輔嚴嵩的顏麵,在場諸人無不對皇上的馭臣之道大為歎服。

其實,朱厚熜這麼做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這幾年的朝局政爭,使得朱厚熜對於文官集團勢力之大、思想之頑固一直心有餘悸;而從得知趙鼎暗中向齊漢生傳遞聖駕秘密南巡的消息的那時候起,他的心中更多了一層顧慮,那便是科舉製度下選***的封建官員們的朋黨習氣。

以趙鼎這樣的幾近頑固的方正君子,尚且會與自己的同年暗通款曲,更不用說那些圓滑世故的官場琉璃蛋兒和毫無道德底線、視朝廷律法如無物的貪官汙吏了!

那麼,要打擊江南官紳地主階層,抑製豪強兼並,必須得到文官集團的大力支持。這其中牽扯到的要害人物,不但有徐階、許問達這兩位朝廷重臣,還有坐鎮南京的內閣資政夏言。

夏言祖籍江西,也算是江南人氏,雖說為官多年一向清廉自守,但家人也少不了有仰仗他的權勢橫行鄉裏、欺官虐民的惡行。此外,許問達雖說還不算是夏言一黨中人,但與夏言私交不錯,否則也不會在夏言兩度當國柄政期間一直坐穩六部尚書的位子;而鬆江清查田畝、勒令退田之事大多牽扯到徐階的家人,徐階又是夏言和嚴嵩兩黨都竭力拉攏的對象。既有自己的既得利益,又顧及朋友之誼,還有朝局黨爭的現實需要,夏言在抑製江南豪強兼並一事上的態度,就很值得擔憂了。

也就是說,趙鼎、齊漢生兩人在蘇鬆兩府掀起的這場抑製豪強兼並的風暴,由於侵犯了一大批江南籍的官員、士人的切身利益,不但會引起江南官僚地主階層的強烈反彈,受到諸多朝廷重臣、士林名流的同聲指斥、交章彈劾;也難免會得罪師門。而失去了夏言一黨的強援,會給他們的仕途官運、朝野人望造成很大的不利影響。麵對著來自官場士林、恩師同門的重重壓力,兩位青年官員能否堅定心誌,不計毀譽地將這場鬥爭堅持下去,也實在是令人擔憂。既為了保全兩位已嶄露頭角、可堪大用的青年官員,還包括一直被自己看好並悉心培養的宰輔之才高拱和張居正;又為了順利推行改稻為桑的國策和清丈田畝抑製豪強兼並的大計,朱厚熜都不得不征詢夏言這個柄國多年、門生故吏遍布天下的內閣資政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