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馭臣之術(2 / 2)

此外,誠如揚州鹽商餘劍所擔憂的那樣,以賀蘭石的強勢靠山和給朝廷所做的巨大貢獻,想要參股民生典當行,尚且無法得到內閣學士、戶部尚書馬憲成的同意,至今懸而未決,他又怎會答應民間資本參股官辦的興業銀行?要想做通那個倔強強項的馬閣老的工作,還得夏言這位老將出馬。

至於朱厚熜為何要當著嚴嵩的麵垂詢夏言,自然是以一派牽製和威懾另一派的用意,指望著他們兩人能囿於黨爭而爭先向自己這個皇上獻媚取寵。這麼做固然不合君臣以禮相交、以誠相待的封建道德規範,但是,為了推行富國強兵的新政,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不過,朱厚熜這麼做,也不免小覷了夏言--這位曆經幾十年的宦海浮沉且數度當國柄政的元老大臣,什麼樣的風浪沒有見識過?焉能看不穿他的小伎倆?但是,夏言卻是有苦難言,概因始作俑者、蘇鬆兩府的知府趙鼎和齊漢生是他的門生,極力鼓吹者高拱亦是他的門生;他又奉旨總理江南政務、統管賑災諸事,蘇鬆兩府之事起因正是賑災,無論事先是否知情,江南官紳都會把賬記到他的頭上,認為是他暗中指使。因此,得知蘇鬆兩府撕破臉皮與治下官紳豪強之家公開對抗之後,他就一直在苦苦思索,並已考慮停當。即便皇上不主動征詢自己的意見,他也準備挺身而出,一俟聖駕駕幸南都,便請旨陛見造膝陳奏,既為君父了卻萬分棘手之事,又為大明保全幾位年輕幹才,這便是他當日與劉清渠說起的“不負君父數十年恩寵禮遇”的言下之意。

皇上一見麵就開門見山地提及此事,夏言並不慌亂,因為早就有回奏之時不必下跪的上諭,他也就沒有起身,隻在繡墩上欠身應道:“回皇上,兩淮鹽商一向安分守己,每年輸納大量錢糧用以開中,於朝廷解決邊軍糧餉所需大有裨益;今次又與國同體,樂輸數十萬錢糧幫助朝廷賑災安民,皇上恩準其附籍揚州以示褒揚,可謂聖明公正之舉。至於蘇鬆之事,抑製豪強兼並關乎大明江山社稷千秋大業,是大謀略。但蘇鬆兩府以地界漫滅為由清丈田畝的作法隻是權宜之計,難以大行於其他未曾遭受水患的省府州縣。老臣以為,治標不若治本,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要根除其弊,還得從官紳優免之製上入手。”

“優免製度?”朱厚熜眼睛驟然一亮,問道:“夏閣老是否已考慮好如何改易?”

夏言又是一欠身:“請皇上恕老臣不敬之罪。老臣要鬥膽回駁皇上一句,優免製度乃是國朝禮敬士子的一大利藪,亦是太祖高皇帝欽定的祖製,斷非可容改易之製。老臣所說的從其入手,不過是將其規範而已。”

朱厚熜心裏一哂:這不是一回事嗎?但見一旁嚴嵩低頭拈須不語,他便明白了:夏言這麼謹慎地遣詞用語,不過是怕給嚴嵩留下生事構陷的把柄而已。如此也好,畢竟是關乎全天下讀書人切身利益的大事,小心謹慎一點沒有錯……

想到這裏,他點點頭:“夏閣老說的是。朕身為後世子孫,一向敬天法祖,確實不該對太祖高皇帝欽定祖製有改易之說。那麼,優免製度該如何規範,還請夏閣老直陳己見。”

自從嘉靖二十二年推行新政而始,朱厚熜和夏言君臣聯手,不知道改易了多少祖宗成法,以致引發了江南數省的藩王宗親、勳臣顯貴打著靖難的旗號,討伐朱厚熜這個“變祖宗之成法,亂春秋之大義”的貪婪暴戾之君;還要“清君側、正朝綱”,把矛頭直指時任內閣首輔的夏言。兩人如今一唱一和,大言不慚地把自己標榜成為恪守祖宗禮法的賢君名臣,令在場諸人真是大開眼界,歎為觀止。

“皇上虛心納諫,古之聖君明主亦不過如此。”夏言隨口捧了朱厚熜一句之後,接著說起了正題:優免製度是祖製,但具體減免多少田賦和丁稅卻一直沒有定額,出身豪富、坐擁良田萬畝、家中仆役如雲的官員固然可以珍饈滿席、鍾鳴鼎食;那些出身貧寒、家中沒有多少田地產業的官員卻還是隻能吃糠咽菜、艱難度日。所以,優免製度施行兩百年來,官紳士子苦樂不均,以致富者愈富,貧者愈貧。朝廷應依照官員品秩和士子功名,核定優免標準,以示天家優撫恩遇士人之心,使全天下的官紳士子普受浩蕩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