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虛與委蛇(2 / 2)

仍象當日在龍舟之上一樣,夏言一邊側身避讓、拱手還禮,一邊淡淡地說:“嚴閣老不能再叫我元輔了,如今朝廷的元輔,是你不是我,朝廷的規製不可偏廢。”

嚴嵩也象當日那樣謙遜,連聲應道:“承教,承教。”隨即又熱情地說:“夏閣老這幾日不在閣中,有許多事情仆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還請盡快搬回來,仆也好早晚請教。”

夏言心中始終有個疙瘩:自己這個內閣資政雖說與內閣首輔並列朝班,地位並無高下之分;但是,正所謂出朱非正色,還是要比正兒八經的首輔要低上一星半點,他又不是甘心屈居人下之人,尤其是不肯屈居當年忘恩負義,多方構陷自己,導致自己被斥退歸裏的嚴嵩之下。因此,嚴嵩一來,他便搬出了內閣值房,每日散朝之後,不是到應天巡撫衙門處理賑災和改稻為桑諸事,就是回府閉門讀書。無論是皇上,還是文武百官都明白他的難堪之處;加之他當年受命主持江南政務,也是皇上擔心江南初定、民心不穩,朝廷政令難以大行於江南諸省,不得不派他這位資深望重的微臣坐鎮南京,遙控東南。如今既然聖駕駐蹕於此,諸省遇事可以就近直奏禦前或請示內閣,也就默許了他的意氣之舉。

此刻聽到嚴嵩敦請他搬回內閣,夏言那兩道長長的壽眉輕輕一挑,看了嚴嵩一眼,笑道:“嚴閣老這話讓仆如何消受得起?仆自嘉靖二十三年便退出內閣,你也於二十四年榮膺首揆,佐君治政已屆滿五年。這五年裏,朝廷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樂業,可見仆在不在閣中,於江山社稷之興衰、百官萬民之福祉並無幹係,隻要有你嚴閣老在,我大明必定如日中天。”

聽到夏言如此不加掩飾的揶揄,嚴嵩斂去了臉上的笑容,歎道:“公瑾兄這麼說,仆就無地自容了。這些年裏,朝廷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樂業,上托皇上如天之德,下賴公瑾兄布陳新政之功。仆在內閣佐君治政,不過是蕭規曹隨,坐享其成而已。再者說來,往昔在京城,有李閣老、徐閣老、馬閣老他們鼎力相助,又豈是仆一人之功?如今李閣老、馬閣老坐鎮京城,徐閣老還在南下途中,內閣隻剩下仆一人,左支右絀,仍有力所不逮之虞。仆畢竟已逾耳順之年,隻半月不到的時日,頭上已是盡染霜色了。仆是真心惟願公瑾兄能摒棄前嫌,與仆同舟共濟,共克時艱啊……”

嚴嵩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但夏言與他之間的芥蒂深若鴻溝,又豈是他幾句好話所能忘卻的?再者,他嘴上說希望能與夏言“摒棄前嫌”,卻不肯為當年的負義之舉、構陷之過誠心賠罪,夏言豈能相信他的這幾句鬼話?

不過,夏言今日前來內閣,原本是有要事與嚴嵩商議,嚴嵩這樣低姿態,正中他的下懷,便也肅整了麵容,歎道:“惟中兄,你我相知相交數十年,仆深知你的才具遠在仆之上,這等自謙的話就不必再說了。皇上不以仆才疏德薄,許仆以資政之職,仆安敢不恪守臣職、以報君父浩蕩天恩?仆搬回不搬回內閣先不必說,你惟中兄有事,隻管吩咐,仆一定傾力相助。”

其實,嚴嵩方才那麼說,也並不是真心誠意,不過是為了顯示自己有海納百川的宰輔氣度;而且,夏言黨羽遍布朝野,尤其是江南諸省督撫大員,無不出於夏言門下,他擔心夏言一撂挑子,那些人便會掣他的肘,到時候朝廷政令難以推行下去,他這個內閣首輔第一個逃脫不了幹係,不得不先安撫住夏言。夏言這一聲十年也不曾有過的“惟中兄”讓他萬分驚詫,這樣坦率的表態更是大出他的意外,立刻擺出了一副誠惶誠恐的麵容,忙不迭聲地說:“公瑾兄乃是先達賢士,仆豈敢言‘吩咐’二字,真真折殺仆了……”

夏言畢竟不如嚴嵩那樣機心深重,這樣虛與委蛇讓他十分惡心,立刻擺了擺手,直截了當地說:“惟中兄,我等還是閑話少敘。仆今日前來,是有事要與你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