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也不會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就當眾讓呂芳這個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大伴下不來台,笑著打斷了他的話:“好了好了,今日是中秋佳節,普天同慶,說的又是嬉戲娛樂的小事,你又何必這樣說話。擾了朕的雅興,少不得要罰你吃酒才是。”
說著,他轉頭對春意說:“春意,得虧呂芳關照,你家人的生活如今也大為改善了。就請你給他倒上一杯酒,一來是替朕罰他;二來也是謝他的情。”
呂芳更為慌亂,囁嚅著說:“主子都知道了?”
“哼!”朱厚熜佯裝惱怒道:“你主子是什麼人?就憑你的那麼點道行,還想瞞得了朕?!”
原來,呂芳曾拜托新近接任應天巡撫的嚴世蕃照料諸位妃嬪家人,一來是皇親國戚的事情,二來有呂公公相托,嚴世蕃當然不敢怠慢,盡心竭力地把朱厚熜的那些大小舅子們都安排到了諸如稅關、榷場等各處肥缺。得虧他多了個心眼,特意吩咐有司衙門,那些皇親國戚不必到衙理事,每月按時將俸祿送到家中。那些皇親國戚們平白得了一注小財,衣食無憂,就都進宮向自己的女兒、妹子謝恩。那些妃嬪們以為是皇上的安排,也都對皇上感恩戴德,侍奉枕席之時分外賣力不說,還在枕邊說了不少謝恩的話,朱厚熜便知道了呂芳和嚴世蕃之間的那些貓膩。一來並沒有給國家造成什麼危害,給朝廷造成什麼不良影響,沒有必要在這件事情上表現自己的大公無私;二來自己的老丈人、大舅哥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也讓他顏麵上掛不住,就默許了呂芳的擅自作主、越俎代庖之舉。他趁這個機會點出此事,一是讓諸位妃嬪知道是呂芳默默無聞地做著好事;二來也隱含著敲打呂芳,免得他自行其是做慣了,日後在國之大政上也照此辦理。
身為朝夕陪侍在側的大伴,呂芳自然立刻便猜到皇上的這兩層用意,既是無比感動,更是萬分惶恐,正不知道是該謝恩還是請罪,那邊的昭儀春意已然笑意盈盈地站了起來,手持酒壺,就要給他敬酒。
雖說春意是自己從南京買來獻給皇上的,但既然已經被封為昭儀,便是自己的主子娘娘,又懷著龍子,呂芳怎敢受她的敬酒?但這是朱厚熜的口諭,他又不敢公然推辭。正在左右為難之時,突然瞥見禦花園的月洞門口,南京鎮守太監雷鳴正在探頭探腦地張望,呂芳忙說:“主子,今日在宮門輪值的雷鳴在園外,興許是有事要找奴婢,奴婢去去就來。”
朱厚熜也能明白呂芳的為難之處,笑道:“得虧你收了那麼多的幹兒子,當緊當忙的時候,就有人出來救駕。快去吧,罰酒回來再吃。”
呂芳謝罪之後,離席而去。方才隻是瞥見雷鳴,漸漸走得近了,就看見他不停地向自己招手,還真是有事要找自己,便加快了腳步,走到了雷鳴跟前,問道:“什麼事情?”
雷鳴躬身應道:“回幹爹的話,高大人在宮外請旨覲見。”
呂芳立刻想起了方才看到的朱厚熜和孩子之間天倫之樂那一幕,心說主子從年頭忙到年尾,難得有閑暇時間和諸位主子娘娘、小主子們一塊吃酒玩耍,又要被人給攪散了!不由得心生怨恨,冷哼一聲說道:“是天塌了還是地陷了,什麼事情非得這個時辰進宮,就不能等到明天?”
雷鳴身為南京鎮守太監,也算是留都有頭有臉的一號人物,可聖駕駕幸留都,跟隨來了不少資曆更深、位分更高的公公,也就顯不出他的輕重來;加之運氣不好,旁人都能陪侍皇上吃酒聽戲賞月玩節,卻偏偏輪到他當值守衛宮禁,心中不免有些拈酸吃醋。此刻聽到幹爹埋怨高拱,他便添油加醋說:“幹爹說的是。這些個外臣越發沒有規矩了,仗著主子信重,什麼時候都敢來掃主子的興!要不,兒子就去回了他,讓他回家歇著,有事明天再說?”
聽到雷鳴話裏說出“信重”二字,呂芳倏然警覺過來:若是尋常人等倒也罷了,這個高拱既身份特殊,又肩負重任,若是被擋了駕,鬧將起來,主子又要責怪自己擅自作主了……
想到這裏,呂芳板起臉來,嗬斥道:“還說別人沒了規矩,咱家倒看是你這個蠢東西如今才沒了規矩!高大人是主子的禦前近臣,又受命率軍出征討夷,他這個時候要進宮覲見,一定有大事要緊急奏陳主子。你敢擋駕,耽誤的可是軍國大事!主子怪罪下來,等著砍頭便是!”
雷鳴萬分委屈,卻又不敢分辯,囁嚅著說:“幹爹……幹爹說的是……”
呂芳吩咐道:“你派人帶高大人先在東暖閣的值房裏候著,咱家這就替他通稟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