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急需的淡水和食物補給,徐海船隊上上下下都十分高興,徐海也不免有些放鬆了警惕。加之近來他的許多舉動,諸如不顧敵眾我寡與佛朗機艦隊交戰、派人回國報訊等等,並不為部眾所理解和讚同,船隊裏那些後來入夥的海盜已漸漸對他有離心離德傾向,為防手下嘩變,他不得不一改往日嚴苛冷酷的作風,放鬆了對他們的約束。這一天清晨時分,負責瞭望的海盜竟然在瞭望台上睡著了,以致於佛朗機艦隊已經開始發炮,徐海船隊的所有人才從前夜的宿醉中驚醒過來,此時轉舵逃逸、暫避鋒芒已經來不及了,不得不倉促應戰。
和他們的艦隊司令佩特羅一樣,佛朗機王國遠征軍主力艦“亨利親王號”艦長戈梅斯和其他各戰艦艦長都具有高超的軍事素養,甫一交手便判斷出對方正是自己要尋找的那幫“可惡的大明海盜”,而那艘五桅戰艦正是對方的旗艦,立刻舍棄了那些火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兩桅快船,開始圍攻“揚威號”。
算上徐海船隊當初冒險前來馬尼拉港查探榮王府船隊為何沒有如約前去交易,與封鎖馬尼拉港的佛朗機王國遠征軍發生的那場遭遇戰,這已經是雙方第三次交手,期間零星戰鬥也有多次。徐海很清楚對手的實力,知道自己船隊那些兩桅快船根本不是佛朗機海軍戰艦的對手,而且上麵還搭乘著不少從佛朗機人手中救出的大明百姓;自己唯一的優勢在於 “揚威號”上的禦製神龍炮射程和威力遠勝過佛朗機海軍戰艦的火炮,便將計就計,打旗語命令船隊其他船隻脫離戰鬥,自行撤退;自己指揮著“揚威號”猛烈還擊,掩護自家船隊的那些兩桅快船且戰且退。
盡管徐海船隊的那些海盜已經對大當家徐海近來的舉動大為不滿,但是,江湖中人,義氣為先,哪有臨戰扔下老大和同伴,自己逃命的道理!那些二桅快船不顧“揚威號”一再的旗語催促,仍盤旋在海麵上,盡力與敵艦周旋。即便是那些沒有火炮的船隻,也都搬出了“火龍出水”(注:一種水戰武器,龍身用竹筒製成,長約五尺,前後安裝木製龍頭、龍尾,腹內裝有火箭,龍身前後兩側各紮一支大紅藥筒,依次燃燒,推動龍身飛行,射程可達數裏之遙,是世界上最早的二級火箭。),不停地點燃射向敵艦。佛朗機王國海軍哪裏見過這種凝聚著東方智慧的神奇武器?有一艘戰艦衝得近了,竟然被飛馳而來的一支火龍射中了主帆,龍身炸開,從裏麵射出無數火箭,塗滿油脂的船帆頓時熊熊燃燒了起來。艦上兵士趕緊手忙腳亂地救火,其他戰艦也都不敢靠得太近了。
“揚威號”上,徐海船隊的師爺黃易安不顧周圍海麵上被佛朗機人的火炮砸出的衝天水柱,衝到了站在甲板上觀察敵情的徐海的麵前,大聲喊道:“大當家,敵眾我寡,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我們這條船保不住,整個船隊也就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黃易安原本是福建泉州一個落魄的秀才,累試不第,家中一貧如洗,幸好跟著泉州的佛朗機海商學過“鳥語”,就受聘於佛朗機海商隨船出海討生活。卻不曾想第一趟出海,就遇到了徐海船隊。徐海念及同為大明人的鄉土情分,船隊也缺少識文斷字還懂得“鳥語”的人,就將他當了師爺,按船隊中等頭目的常例分紅。落魄至斯,黃易安讀書人的臭架子卻還是端得很足,平時見誰都是一副冷冰冰的吊死鬼樣兒。也正因如此,他才敢在大戰方殷之時,衝著鐵青著臉一言不發的徐海大聲嚷嚷。
徐海又何嚐不知道情勢的危急,看著船隊被佛朗機人艦隊纏住無法脫身,心中已是十分焦急--自己的這條坐船、昔日的大明海軍主力戰艦“揚威號”外覆鐵皮,防護力很強,佛朗機人戰艦又離得遠,火炮一時半會還傷不到船體。可是,“揚威號”上的炮彈得之汪直暗中資助,隻能等到汪直船隊每年八月份自日本回國途中交易一次;加之這些炮彈是盜用兵工總署調撥給東海艦隊的軍需,戚繼光擔心差額過大引起軍中諸人的懷疑,也不敢敞開供應。經過這幾個月裏的三場激戰,儲備的炮彈已經不多了。一旦炮彈告罄,“揚威號”勢必遭到佛朗機人戰艦的圍攻而毫無還手之力;而且,若是自己這艘船有什麼閃失,接下來,將會是一場幾乎沒有懸念的戰鬥,或許,應該說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更為準確,自己手下的那幾十條船,幾千名弟兄都將葬身於異國他鄉的茫茫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