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心中一驚,以為佛朗機人又來了增援的戰船,忙仰頭喝道:“不要慌!來了多少?”
“西北方向,有一、二、三……不,太多了,數不清……”
“數不清慢慢數!”徐海怒喝一聲,對瞭望手的驚慌表示不滿。隨即他突然怔住了--西北方向?西北方向便已是被皇上命名為“黃海”的大明海域,在黃海海麵上,除了自己這支船隊,能拿得到台麵上的勢力,隻有東海艦隊的南路巡防分艦隊和亦商亦盜的福建海商李光頭集團啊!若是南路巡防分艦隊,倒還罷了;若是李光頭的船隊,那情勢就大大地不妙了--這個該死的莆田佬,心裏眼中就隻有銀子,當然沒有膽子跟自己一道抗擊夷人;相反,他還始終對自己曾經“黑”了他的幾條船耿耿於懷,大概是碰巧看見自己與佛朗機人艦隊鏖戰不休,想趁機過來撿便宜並落井下石的吧……
想到這裏,他又大聲喊道:“是不是李光頭的船?”
“不……不是……”瞭望手喊道:“是……是官軍……”
徐海隻覺得一陣眩暈,似乎一下子跨了下來,身子搖晃著。
身旁的黃易安從未見過這位年輕的大當家如此失態,趕緊雙手攙扶住徐海,焦急地說道:“前有強敵,後有官軍,大當家的不能再猶豫了,趕緊撤吧!”
因為害怕,他的聲音也跟桅杆上的瞭望手一樣,帶出了哭腔。
徐海猛然回過神來,甩脫了黃易安的手,抓住麵前的纜繩,手臂微微借了幾分力,身體如驚鴻般,飄到了不遠處的桅杆上;隨即單手抓住另一根纜繩,雙腳在桅杆側一蹬,輕飄飄又升高了數尺。如此緣繩而上,眨眼的功夫,便已爬到了主桅杆的頂端,用腿盤緊桅杆,從腰間抽出千裏眼向西北方向望去。
隻見遠處的天海之際,幾十條大船張開了所有的巨帆,趁著洋流,風馳電掣般地朝著這邊駛來,即便遠遠地看不清楚高掛在桅杆上的戰旗,隻看那支船隊當先的五艘戰艦清一色與“揚威號”一樣的製式,便能知道,來的正是大明海軍東海艦隊的南路巡防分艦隊!
徐海渾身激烈地顫抖著,抽搐的嘴角艱難地擠出了四個字:“終於來了……”
他大聲喊道:“黃師爺,打出旗語,命令各船轉舵,讓開航道,觀戰!”
站在甲板上的黃易安,還有桅杆上的瞭望手聞言都是一怔:觀戰?大當家的莫不成是得了失心瘋,竟以為官軍的戰船是來救援我們的?
隨即,黃易安想了起來,當日大當家徐海是曾派二當家陳東回國報訊。可是,他和船隊諸多頭目一樣,都認為此舉毫無用處,隻不過是白白斷送了二當家的性命而已--自古兵匪不共戴天,更不用說幾位當家還是當初軍中的逃卒叛軍,依照大明律法,是要被處以大辟之刑的,朝廷怎會信了他們的話?又怎會派出官軍馳援西洋?
黃易安又是一跺腳,喊道:“大當家的,官軍一到,若是與夷人前後夾擊,我船隊斷無生路。不若暫且引軍退去,靜觀其變為好!”
雙腿盤著桅杆的徐海狂笑道:“被紅毛鬼欺負了這麼久,好不容易等到了看他們吃癟的機會,如此好戲,豈能錯過!”
黃易安焦急地大喊道:“來的可是大明官軍啊!”
因為害怕,他的聲音越發顫抖得厲害了,顯得是那樣的尖厲。
徐海抓住纜繩,鬆開了夾緊桅杆的雙腿,飛身而下,瞬時就接近了甲板。離地還有三尺來高的時候,他便鬆開了手,一個空心筋鬥,黃易安隻覺得眼前一花,再看之時,徐海雙腳已經穩穩地站在了甲板上,拍拍他的肩膀,說:“黃呆子還是沒明白我的話啊!我說過,我們是海匪誠然不假,可我們是大明海匪。來得官軍亦是大明官軍。親不親,大明人,難道他們還會夥同佛朗機人攻打我們不成?”
無論是從桅杆上下來時玩出的花樣,還是此刻一聲戲謔的“黃呆子”,都顯示出徐海內心是何等的狂喜,黃易安方才那樣緊張的心情不禁也放鬆了一點,可他還是不能釋懷,喃喃地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個時候,桅杆上的瞭望手又大喊起來,聲音中充滿了困惑:“官……官軍打出旗語,命我們讓開航道,觀……觀戰……”
徐海又戲謔般地輕輕擂了黃易安一拳:“呆子,你還有什麼話可說?”隨即大聲命令道:“打出旗語,命令各船轉舵,讓開航道,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