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船隊師爺黃易安隨他前去“撫遠號”負荊請罪,被南路巡防分艦隊經曆官羅龍文羅大人看中,留下寫揭露夷人暴行穢跡的文章,幾天都沒有得暇回來一趟,徐海還惦記著交付給他私下裏找羅大人打問的事情,忙迎了上去,衝著剛剛艱難地緣繩梯爬上來的黃易安問道:“文章寫完了?”
黃易安苦笑著搖搖頭,說道:“文章講究精雕細琢,且這是要上呈朝廷刊載於《民報》之上,昭彰於世人、傳諸於千古的,一字未穩,便不得算完。我學生為此惴惴難安,終日食不安席,臥不安寢,羅大人也是逐字批閱,悉心修改補綴。今日大戰初息,羅大人忙著統計戰果,無暇審閱文章,我學生才得以回來跟大當家的商量潤筆之事。”
徐海樂不可支:“哈哈,你這麼說,就一定是有戲!”
“是。我學生向羅大人提說此事……”
黃易安正要稟報詳情,徐海把手一抬,阻止了他,說:“等等。這件事情,我跟三當家提說過,他很讚同。也讓他來聽聽。”說著,就把麻葉叫了過來。
山歌唱得自己通體舒泰,麻葉心情越發地好了,見到往常與自己不對脾氣的這個酸秀才黃易安也分外親熱,一拳擂在他的肩膀上:“我說師爺,你這一去三五天不回來,弟兄們可都當你攀上了高枝,把大家夥兒都給忘了。”
“哪裏的話,哪裏的話。”黃易安不願多跟麻葉糾纏,就接著方才的話頭繼續說道:“我學生跟羅大人提說了大當家的意思,羅大人原說弟兄們拿命換點銀子也不容易,不必如此破費……”
徐海怕就怕那位羅大人板起麵孔跟自己一本正經地打官腔,忙說道:“羅大人這麼說是羅大人的恩德;可弟兄們再窮,也不敢缺了禮數。對了,你不是說這是你們讀書人的老祖宗孔夫子傳下來的規矩嗎?拿這個好好勸勸羅大人啊,他是正經的進士,未必不聽孔夫子的話?”
黃易安說:“我學生也是這麼勸羅大人的。好說歹說,羅大人總算是答應領受大當家的一番美意。”
聽說羅龍文答應接受潤筆之資,徐海心中巨石落地,開懷大笑起來:“行!這件事師爺你辦得漂亮。回頭船隊弟兄們要好生謝你。”
黃易安忙說道:“份內之事,份內之事。不過,具體數目,我跟羅大人說是願意奉送白銀千兩……”
“多少?一千兩?”麻葉嚷嚷了起來:“你當羅大人是叫花子?一千兩?虧你說得出口!船隊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
這件事情,徐海早就跟麻葉商量過了。他們都曾在大明軍中吃糧聽差,知道朝廷敘功行賞,主要是看有司呈上的奏疏,無論兵部還是吏部、都察院,那些官老爺們誰也沒有閑功夫來查驗真偽。也就是說,任憑你在戰場上殺敵無數、立功甚偉,若沒有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向朝廷請功,那些功勞就無法上達天聽,也就不值一錢。而且,麻葉甚至認為,他們都已經因報訊有功,蒙恩受賜成為錦衣衛的千戶,焉知就不能再憑借義救百姓及殺敗夷人功勞,得以百尺竿頭,再進一步?既然已經是朝廷正經的武官,希冀步步高升,也是人之常情嘛!
黃易安不滿地說:“一千兩銀子不算少了,船隊的弟兄們把腦袋別在褲腰上,辛辛苦苦一年到頭,也未必能分得到一千兩銀子。再者說了,羅大人是朝廷命官,吃的是朝廷俸祿,收點潤筆之資不過是盛情難卻,未必就在乎幾多銀子……”
麻葉把眼睛一瞪:“人家在乎不在乎,能跟你這個呆子明說?我告訴你,汪老板幫咱們弟兄找門路讓朝廷招安,上百萬的銀子扔進去,弟兄們都沒有眨一下眼皮。羅大人如此高情,你隻許人家一千兩,這不寒磣人嗎?”
“什麼寒磣不寒磣的?”黃易安抗辯道:“‘君子固窮’、‘萬鍾與我何加焉’這些話,你麻三當家懂也不懂?”
見麻葉和黃易安又起了爭執,徐海擔心這個迂腐書生又犯了執拗脾氣,把一件大好的事情又弄砸了,趕緊打圓場說:“對對對,羅大人是給咱們麵子,跟銀子多少毫不相幹,毫不相幹。”
接著,他又用商量的口氣,對黃易安說:“夫子啊,怎麼說我們船隊的字號也在南洋海麵上響當當,總不成讓羅大人覺得我們太過慳吝。這樣吧,我讓賬房給你拿一萬兩銀票,都是千兩一張的,羅大人若是堅辭不受,你拿回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