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事涉國政(1 / 2)

官員的升遷貶黜,每年都會大量發生,原也稀鬆平常,根本不足為奇。孫嘉新兩次事發貶黜,平心而論,第二次既可說是為臣不忠,也可說是安民為重,是否該治罪有可容商榷之處;而第一次,卻是不折不扣的蒙冤受屈--當年皇上一意玄修,怠廢政務,引起了朝廷諸多言官禦史、官員士子上疏抗諫,不少人被貶官罷黜,甚至丟了性命。可是,那些人日後都得到了平反昭雪,也都得到了擢升褒獎,被杖責而死的禦史楊爵更被追贈正二品都禦史銜旌表撫恤,封妻蔭子,一時榮耀無比。孫嘉新被原職起複,不過是當年剛剛入閣拜相的徐階畏懼人言,刻意委屈了自己的門生。但奇怪的是,孫嘉新這麼多年從未上疏申冤,也沒有找當道大僚幫忙說話。高拱越發來了興趣,就此事詢問過楊博,楊博回答說是這麼多年來,自己的那位同年從未給過他片言隻字,也從未聽說他曾修書於恩師徐階--這就是說,徐階將他起複、替他斡旋,未見他片紙致謝;將他委屈壓製,也未見他有所抱怨;甚至可以說,他沒有與自己如此官位顯赫、權柄在握的師相、同年保持最起碼的聯係。如此一個不屑於鑽營取巧的梗骨硬漢,在大明官場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屈指可數的“異類”,令持才傲物、自負過人的高拱也不禁刮目相看,便尋著機會,奏報給了朱厚熜。

雖說帝王心術,鬼神不言,但是,自嘉靖二十一年突然被從翰林院調任前所未有的秘書一職而始,除了中間曾奉旨南下主持廢弛海禁、開辦海市的那兩年多的時間,高拱前前後後給朱厚熜當了近七年的秘書,終日侍奉禦前,對皇上的心意可以說是了如指掌。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朱厚熜也對孫嘉新這位經曆坎坷、命運多蹇的七品芝麻官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密囑鎮撫司暗中調查。鎮撫司很快便回奏,孫嘉新突發魔症,是因為在清丈田畝一事上與浙江巡撫衙門、杭州知府衙門兩級上司衙門意見相左,當日浙江巡撫衙門召集各州官縣令議事,一言不合,孫嘉新被浙江巡撫張繼先當眾斥罵,逐出大堂,羞憤之下,就犯了癡,終日裏抱著一張丈田用的竹弓又哭又笑,還說是要把這張弓敬獻給皇上和當朝袞袞諸公。究竟是什麼意思,因為自孫嘉新瘋癲之後,署理縣令的縣丞王順就派縣衙裏的差役將他看了起來,名為照顧,實為軟禁,鎮撫司奉的又是密旨,無法曝露身份,也就不得而知了。

對於朱厚熜來說,什麼原因、什麼意思並不重要,聽到“丈田”二字,他的心立刻就提了起來。

雖說這些年裏,朝廷大力推行新政,扶持工商、鼓勵貨殖流通,工商百業飛速發展,但在以農耕立國的大明,田賦仍是朝廷主要收入來源,確定每家每戶所承擔的賦稅數額,基礎便是所擁有的田畝數量;而且,實行官紳一體納糧、一條鞭法、攤丁入畝等新稅製之後,也亟待清查每家每戶所擁有的田畝數量,重新核定應繳稅額。可是,一來此事涉及全國各階層民眾的利益,牽一發而動全身;二來曆朝曆代,勳臣貴戚一直是土地的最大擁有者,官紳士子又憑借著朝廷的優免祖製,詭寄、隱匿了大量的土地。清丈田畝,觸犯了這些人的既得利益,他們勢必要喧囂反對、乃至暗頂明抗,阻力之大,可想而知,朱厚熜縱然有心為之,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直至到了今年,一來當初反對新政、起兵造反的藩王宗親、勳臣顯貴早就被一網打盡,江南各地的官紳士子也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二來蘇鬆兩府又因推行改稻為桑,暴露出了那些官紳豪富之家恣意欺官虐民、大肆兼並土地的嚴峻問題,朝廷再次下定決心,拿例行兩百多年的優免製度開刀,以規範優免製度為名,清查官紳豪富之家詭寄、隱匿的土地,進一步打擊江南官紳地主階層;三來新任杭州知府趙貞吉上呈奏疏,奏請“扒平官民田科則”,即是將杭州府治下官田按照民田標準起課征稅,所短田賦均平於民田之上。嚴嵩揣摩聖意,奏請皇上恩準趙貞吉的建議,並建議在兩京一十三省全麵推行,由各地官府據此清丈全國田畝,查出治下豪紳富戶隱匿侵吞的田地,依律責其退還百姓,緩解豪強兼並之勢。朱厚熜覺得火候已到,便同意了嚴嵩的奏議。不過,當年貿然推行新政,導致天下大亂的前車之鑒令他心有餘悸,為了穩妥起見,便著令在杭州和官田分布最為集中的蘇州、鬆江、常州、鎮江、湖州、嘉興六府做試點,逐步推行全國。可是,作為七大試點地區之一,又是最早提議清丈田畝的杭州,剛剛推行,就逼瘋了一名知縣,怎能不引起他的高度重視?因此,送走了遠征東南亞、平定夷狄之亂的東海艦隊之後,他便輕車簡從,帶著楊博和鎮撫司一幹人等,從舟山經寧波、紹興,一路馬不停蹄地來到了浙江省府杭州治下的諸暨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