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法煌煌,膽小的貪官汙吏輕易還不敢象那些放貸的財東地主一樣大鬥進、小鬥出,或是在秤上麵做文章。他們有其他的生財之道,往糧食裏摻穀殼、麥糠甚至沙子、或從各地米行低價購來陳糧淘換當年收到的新糧以賺取差價,都可以大撈一把,不過要擔風險,被戶部查驗出來或被邊軍拒收以致劣跡敗露,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最穩妥的法子,還是在征收時做手腳,“淋尖踢斛”就是其中最常用的法子。
所謂“淋尖”,百姓將糧食倒入官家收糧的斛鬥之中,一定要高高超出斛口;收糧的官吏再用銅尺在斛口上麵這麼一刮,高出斛口的部分就被刮到了斛外,這一部分照例是不退的。接下來便是“踢斛”--收糧的官吏穿著寸許來厚的厚底官靴,狠狠地在斛鬥上麵踹上兩腳,就又有一部分糧食灑了出去,也照例不退,斛口卻淺了一層,還得百姓再倒入糧食補齊。就這麼一刮兩踹,能盛五鬥米、收糧七十斤(明製,一石約為141.6斤,五鬥為一斛,二斛為一石,一斛約為70斤)的官斛,足斤足兩能收到八十五斤到九十斤,等於多收了至少一鬥。
一斛多收一鬥,一石就是兩鬥,等於給百姓增加了20%的賦稅,不用說,收糧的官吏將收到的糧食交到官倉之時,當然不必如此淋尖踢斛、錙銖必較,這多出的20%,都進了各級官府衙門那些貪官汙吏的腰包!
朱厚熜聞之不勝駭然之至,怒道:“竟有這等事!難道他們就不怕引發眾怒、激起民變?”
孫嘉新苦笑道:“回皇上,官器之下,百姓安敢言怒?至於民變,曆年皆是如此,百姓早就習以為常,亦隻能逆來順受。”
“好一個‘官器’!朕這個萬民君父,縱然絞盡腦汁,也想不到這個‘官’字下麵,竟還藏著這等血盆大口!”
朱厚熜憤慨地說了一句之後,突然問道:“既然曆年如此,那麼,你在各地做州官、縣令時,也是這樣淋尖踢斛的嗎?”
孫嘉新坦然說道:“回皇上,田賦是皇糧,官府是代天家征收,征糧繳稅,全憑‘良心’二字。微臣辱蒙聖恩,牧民一方,治下並無此等情事。”
朱厚熜不相信他的保證,:“你有良心,未必你手下的那些人都有良心。無論是做州官還是縣令,你就算是長著三頭六臂,也不能親自監督到每一次、每一處收糧。如何擔保治下沒有這等虐民自肥之事?”
孫嘉新說道:“回皇上,微臣每到一處,便按照戶部規製重鑄鐵製斛鬥,並鑄一杆鐵秤,秤砣亦是鐵鑄,秤杆七十斤之處鑽一孔,將秤砣固定於孔,先過秤,再過斛。並在斛鬥下麵平鋪草席,淋尖之後的糧食由百姓自行收取。至於踢斛,微臣明令收糧官吏隻能赤腳,不得穿厚底官靴。鐵斛加上五鬥糧食,重量超過百斤,他們若不怕踢斷腳趾,微臣也隻好聽之任之。不過,微臣為官二十年,倒還沒有發現這等要財不要命的貪婪之徒。”
孫嘉新說的一本正經,朱厚熜卻已經笑得前仰後合,方才的怒氣也不知不覺地消散了。
笑過之後,朱厚熜又正色說道:“征繳田賦是國之大政。因為,糧還是要收的!全國官吏的祿米、官兵的軍糧、京師的民糧,還有年年必不可少的賑恤糧、平糶糧,都得要靠各地官府衙門的官吏去收!可是,朕不能、更不敢把國家的安危、百姓的死活寄托在你們這些當官為吏之人的‘良心’之上。你用的那些征糧辦法,跟方才建議朝廷以鐵弓清丈田畝一樣,雖說難登大雅之堂,卻能收到實效,或可糾治此禍國殃民的大弊。回頭好生整理出個條陳上奏朝廷……”
說到這裏,他瞥見孫嘉新臉上突然露出了尷尬的苦笑,便問道:“怎麼啦?有什麼難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