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嘉新盯著王順問道:“是不是聽信了誤傳?”
王順頭上已經出汗了:“是……是誤傳……誤傳……”
孫嘉新冷笑一聲:“既然是誤傳,那就是說本縣沒有待罪。省裏的公文現在是不是應該給本縣看了?”
王順連忙走上前去,將巡撫衙門那紙公文雙手遞給了孫嘉新,諂媚地說:“堂尊前些日子貴體欠安,衙門裏諸多差事都壓到卑職頭上,卑職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呢!如今堂尊安好如初,這些差事就都有人做主了,卑職說句渾話,也可以卸擔子了……”
孫嘉新不置可否地一笑:“王縣丞也不必自謙過甚。安好不安好,本縣都在諸暨幹不長久了。你這些年裏一直在諸暨當差,功勞苦勞都擺在這裏,尤其是清丈田畝一馬當先,省裏張中丞對你讚譽有加,已舉薦你接任諸暨正堂。說不定吏部回文便叫你接了本縣的印,這也是情理中事嘛!”
王順被孫嘉新一會兒做人、一會兒做鬼的態度揉搓得不知所以,忙表態道:“堂尊謬讚,卑職愧不敢受。卑職在堂尊座下聽差,一向心悅誠服,從未敢有覬覦諸暨正堂之妄念……”
說話的功夫,孫嘉新已經飛快地看完了省裏的公文,見上麵並無壓價收購百姓生絲的字句,便不再揶揄王順,將目光向大堂上所有的人掃了一遍,大聲說道:“省裏公文說的分明,織造局官辦作坊要收購生絲。既是官辦作坊,又有省裏的指示,我諸暨縣理應大力協助。為今之計,以此為重,不宜遲誤。王縣丞!”
王順沒有想到孫嘉新竟如此爽快地應承下來收購生絲的差使,正在心裏暗自尋思這個平素油鹽不進的官場強驢子何以轉了性,聽到孫嘉新點他的名,不禁一愣,隨即慌忙應道:“卑職在。”
“聞說織造局收購生絲的人已經到了本縣,可有此事?”
“回堂尊,確有此事。卑職方才便是與來人晤談收購生絲一事,誤了堂鼓,罪過罪過。”
孫嘉新微微一笑:“既是公務,又是省裏交付下來的急務,當然應該以此為先,王縣丞且不必自責。既然織造局的人已經蒞臨本縣,這件差事便更不能耽擱了。書啟房今日便草擬公告,待本縣審改之後鈐印,張貼四門;散衙之後,各人也都下到各鄉,動員桑農將生絲賣於織造局。三日之後,送到縣衙,本縣將與織造局所派之員公開收購,當場過秤,當場售賣,以現銀交割。”
坐下大堂一側旁聽的朱厚熜和揚博兩人心中暗叫一聲“妙哉!”--當初朝廷準允織造局開辦官商合辦的絲綢棉布作坊,就明確提出,采購生絲、棉花等一應原料,都隨行就市,不得享有官價--也就是市價的一半--的優惠。這一政策被刊載於朝廷邸報和《民報》上公諸於眾,可謂世人皆知。諸暨縣的貪官汙吏想強逼百姓以半價出售生絲,當然不敢堂而皇之地公開進行。而孫嘉新提出的公開收購,無論是諸暨縣衙的一幹書吏衙役,還是織造局官辦作坊派來收購生絲的人,就都不敢再做手腳,得乖乖地按照市價當場驗貨付款--國家養了那麼多的禦史,都負有觀風之責,總不會全都裝聾作啞;更何況,如今朝廷還準允百姓進京告禦狀!那麼,孫嘉新方才對王順的那一番發作,想必是要煞一煞王順的威風,殺雞駭猴,不,應該說是殺猴駭雞,讓他和諸暨縣衙那些奸猾胥吏不敢再妄生貪鄙之心。
他們大概也能猜得到,孫嘉新之所以這麼做,一則是因為織造局畢竟是宮裏的衙門,事涉天家聲譽,不宜大肆張揚;二來也是因為他固然受到了浙江巡撫衙門的迫害,但皇上已然首肯了他的愛民之心,全盤采納了他的諸多建議並擢升了他的官職,便不願對浙江同僚們落井下石,更不願讓微服私訪的皇上再生怒火,有心要把這件事消弭於未起之時。如此煞費苦心,真是難為了這位忠君愛民的清官了……
朱厚熜甚至更進一步地想到,孫嘉新的作法,倒是深得後世的政府為了加強廉政建設而倡導行政公開之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