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舊話重提(2 / 2)

除了嚴嵩,在場的諸位朝廷重臣都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嚴世蕃,想討好皇上怕是想瘋了吧--坤寧宮被燒毀過半,又荒廢了六七年,要修葺一新,少說也得花上兩三百萬兩銀子。他嚴世蕃上嘴唇碰下嘴唇這麼一說,就當真能弄到那麼多的銀子?

若是旁人這麼說,朱厚熜或許會覺得他在紅口白牙大吹法螺,但嚴世蕃這麼說,立刻使他本能地警覺起來,想知道這個家夥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便佯裝頗感興趣的樣子,笑道:“倘若當真不動用國帑,亦不向商戶攤派,更不增加農夫百姓的賦稅,便能重修坤寧宮,朕當然求之不得。惟是這巨萬銀錢,卻不會從天下掉下來,朕很想知道,你從哪裏弄到這筆銀子?”

眾人心中都暗道:皇上的確睿智無雙,仿佛隨口說出的一句話,就給嚴世蕃出了個天大的難題--但凡國家大興土木,倘若不動用國帑庫藏,便隻有向百姓攤派,或取之於民,或取之於商,皇上卻搶先發話堵死了他的這兩條生財之道。嚴世蕃要兌現自己當眾說出來的大話,隻怕就難了……

但是,以嚴世蕃之精明,敢於在大庭廣眾之下出這個頭,還不惜觸怒呂芳為以引出話題,不用說一定是有備而來。迎著皇上和諸位朝廷重臣質疑的目光,他侃侃而談,說江南乃國朝富庶之地,官紳士民亦是世受皇恩、忠君愛國,早就想“樂輸”錢糧為君父修葺殿宇。隻要有人發出倡議,一定應者如雲。在應天、浙江和湖廣三省募捐到兩三百萬兩銀錢不成問題。

朱厚熜心中冷笑一聲:募捐?隻怕是借著去年趙鼎、齊漢生在蘇鬆兩府開展的清理士紳虐民的積案活動和朝廷在江南六府試點清丈田畝之機,狠狠地壓著那些官紳地主們出血吧!

不過,江南素為國朝斯文元氣之地,科甲正途出身的退休鄉官很多,有舉人或秀才功名而未曾出仕的士人更是比比皆是,這些人享有國家所賦予的種種特權,彼此勾結,相互串通,形成了一股極其龐大的勢力,把持官府,包攬詞訟,橫行鄉裏,欺壓百姓,在很大程度上激化了社會矛盾。而且,那些官紳大戶人家利用國家的優免政策,以詭寄、投獻等各種手段百般逃避賦稅徭役,商戶和中下層百姓的賦役負擔不斷加重,導致眼下土地兼並之勢愈演愈烈,社會貧富分化也日漸加劇,已經嚴重影響了社會穩定和國家財政收入。狠狠地壓榨他們,可以進一步削弱他們的勢力和實力,緩解社會矛盾……

其實,朱厚熜心裏也明白,這些理由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說辭而已。在他看來,正所謂“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讓他們那些“有餘”的官紳地主拿出錢糧來補自己這個皇帝的“不足”,大概也能說的過去。反正推行官紳一體納糧、一條鞭法等諸多新政,那些人已經把自己恨到了骨頭裏,再敲詐勒索他們一點,也算不上什麼大事。如今朝廷兵強馬壯,又剛剛贏得南洋平夷之戰的大勝,諒他們也不敢再象嘉靖二十三年那樣造反鬧事。更何況,還有嚴世蕃主動出頭來當這個惡人,總比自己這個皇帝一直披荊斬棘,獨自承擔天下罵名的好……

想到這裏,朱厚熜假裝為難地說:“如此當然最好。隻是國家素來以士紳為長城,一向恩養禮待之,優撫哺育之。如今為要給朕修殿宇,卻要加重士紳之家的負擔,朕又於心何忍……”

接著,他轉頭望向了身旁的內閣學士徐階:“徐閣老。”

徐階正在心裏痛罵嚴世蕃這個無恥之徒奸猾貪鄙,為要討好皇上,竟拿江南士紳之家開刀,不知這個奏議一旦被皇上所采納,又要在官場士林之中引起多大的激烈反對;突然聽到皇上點到自己的名字,忙躬身應道:“臣在。”

朱厚熜醇醇地看著徐階,說道:“嚴世蕃剛剛接任應天巡撫,江南的士心民情也未必就能了解。你徐閣老出身江南世第書香之家,又是江南士林德高望重之前輩,你且說說看,江南士紳可願意捐資替朕整修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