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上前一步,跪了下來:“啟奏皇上,臣嚴嵩代百官敬獻元夕賀表。”
這是例行公事,朱厚熜便淡淡地說道:“準奏。”
跟新正元日群臣朝賀之時敬獻的新正賀表一樣,元夕賀表由翰林院詞臣們集體恭撰,這些人無一不是學富五車的飽學之士,常年舞文弄墨、精研辭章,所擬賀表當然端方雅致、字字珠璣;又經過了內閣閣員、掌院學士徐階和內閣首輔嚴嵩的審核推敲,雖是官樣文章,讀來卻是琅琅上口。
不過,隨駕上朝的呂芳看得分明,端坐在禦座上的朱厚熜在聽首輔嚴嵩所獻賀表之時便心不在焉。他雖說是個太監,卻也能大致體會到皇上新婚燕爾、須臾也舍不得分開的那種感覺,便以為皇上心裏記掛著留在乾清宮的那位倭人新娘娘。因此,一俟嚴嵩誦讀完那篇堆砌著華麗辭藻的元夕賀表,他就用目光請示皇上是否宣布退朝。
令呂芳頗感意外的是,朱厚熜似乎猶豫了一下,並未宣布退朝,反而開口說道:“兵部楊侍郎和張居正暫留一下。其他眾位卿家若無要事,便可自行退去了。”
大朝之後,皇上留下部分內閣輔臣或六部九卿議政是常有的事;而張居正身為禦前辦公廳秘書,皇上召見朝廷重臣之時,命其陪侍在側伺候文墨,也在情理之中。不過,皇上沒有點幾位內閣輔臣的名字,卻單單留下了兵部左侍郎楊博,讓滿朝文武不免有些詫異。尤其是嚴嵩、夏言和徐階這幾位內閣輔臣,心裏疑惑之餘,更是泛起了濃濃的酸意,實在不明白那位常年埋頭於地圖、沙盤前,從不參與朝政紛爭的兵部左堂、明軍總參謀長楊惟約為何一直能夠得到皇上的青睞,時常獨蒙皇上親垂顧問。
雖說自己是兵部隨同聖駕駐蹕南京的最高長官,但眼下九邊並無軍情急報,而遠征軍尚在呂宋、滿刺加休整,南洋討夷之戰進入了一個相對平靜的時期,楊博也不明白皇上為何單獨召見自己。直到散朝之後,跟著皇上走進皇極門,來到皇上通常召見大臣議事的乾清宮東暖閣,他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惟有呂芳,此刻心中已經全然明白過來:原來皇上方才在金鑾殿上心不在焉,並不是想著乾清宮裏那位千嬌百媚的倭國新娘娘,而是在思考是否出兵倭國的軍國大政,不由得對自己妄測聖意而感到萬分羞愧。
為避幹政之嫌,皇上無論是在雲台還是東暖閣召見朝廷重臣議事,內官照例不能與聞。因此,到了東暖閣,呂芳給楊博設座看茶之後,就躬身施禮,要悄然退出東暖閣。朱厚熜卻阻止了他:“先不要忙著走,朕一會兒還有事要詢問你。”
說完之後,朱厚熜便迫不及待地對楊博說道:“惟約啊,今日朕召你來,是要聽聽你們總參謀部對於國朝周邊諸國軍事態勢的判斷,重點是今後的幾年之內,我們大明有沒有與周邊諸國爆發戰爭或是大規模的邊境武裝衝突的可能。”
皇上一上來就拋出這麼大的題目,楊博不由得緊張起來。不過,早在總參謀部設立之初,皇上就頒下口諭,著令總參謀部重點研究周邊諸國和各方勢力的軍事動態,確定國土防禦和軍備建設的戰略方針和中長期規劃,做到未雨綢繆、有的放矢。雖說這是一項前所未有甚至聞所未聞的重大使命,一開始讓楊博頗有“老虎吃天、無處下爪”的困惑;但正如皇上說的那樣,在這個冷兵器為主的時代,國家之間的任何重大軍事行動,絕對有形跡可尋,比如重要軍需物資的囤積、兵力部署的重大調整、軍隊的調動等等。楊博和他手下那些精明強幹的作戰參謀整理彙總並研究分析九邊重鎮、邊境諸省和鎮撫司派往各國的情報人員所搜集的情報,大致也能理出一點眉目來。因此,楊博不假思索地說道:“回皇上,總參謀部認為,以我大明目下國力之強、軍威之盛,當無宵小膽敢明犯天朝盛威,與我大明兵戈相向。”
朱厚熜說:“能否說得再詳細具體一點?”
楊博離座,躬身施禮,說道:“且請皇上移步,容臣就圖奏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