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罷,既然聖意已決,無論是父親,還是自己,既然身為人臣,當然得要為君分憂。更何況,皇上又是那樣雄猜多疑的陰鷙之主,隻有能逢迎他的心意,又能替他抵擋朝野內外刀槍劍戟的人,才能邀榮固寵、保全祿位。忤逆聖意之人,別說是位列朝堂、柄國執政,欲想全身而退、優遊林下,做一富家翁,隻怕也是癡心妄想……
想到這裏,嚴世蕃當即說道:“呂公公及鎮撫司諸位太保爺耿忠王事,一心謀國,誠為百官萬民之表率。世蕃及家父世受皇恩,縱然粉骨碎身亦難回報之於萬一,願傾力玉成這段美滿姻緣,以盡人臣之忠!”
把招攬尾張貢使入朝的一切罪過都攬到鎮撫司的頭上,呂芳正是為了為君分謗,此刻又拉到了嚴黨做擋箭牌,當然得其所願,笑道:“好好好,那就多多仰仗嚴閣老和嚴大人了。”
嚴世蕃大包大攬地說:“世蕃會把呂公公的意思轉告家父,我們這邊絕對沒有問題。惟怕有人借著朝廷規製說三道四,幹擾了皇上禦倭大計。為使諸事順利,有些事情世蕃得先問在前麵,還望呂公公恕罪。”
呂芳說:“都是為了朝廷的事、皇上的事,哪有什麼罪不罪的?嚴大人但問無妨。”
“謝呂公公體諒。”嚴世蕃說:“世蕃冒昧問上一句:倭國尾張織田氏的貢使入朝求貢,可否持有彼國國主給予的符驗?”
原來,明朝一直嚴格控製海外貿易,並將其納入封貢體係之下,準許各國貢使在正貢之外,攜帶部分貨物前來大明貿易。這些附載貨物,除少部分由明朝以官定價格收購,供皇室使用之外;其餘可在市舶司或京城同文館交易,與貢使所獻貢物一樣,一律免交關稅榷稅。俗話說,物以稀為貴,在厲行海禁、“寸板片帆不得下海”的明朝,這樣的海外奇珍更是千金難求,絕對能賣出一個驚人的好價錢。因此,不但海外諸多藩國一再突破明朝規定的貢期、貢物和貢使人數等諸多限製,積極前來“入貢”;更有不少外國商人假冒貢使之名,將本國商品貨殖大明。為了區分官方朝貢貿易船和民間走私船,明朝對於諸多藩國實行了勘合貿易製度,隻有攜帶本國政府上呈天朝的“表文”(即國書)和明朝開出的朝貢勘合,才能前來大明入貢和貿易。這樣的表文,要蓋有明朝賜給該國國主的金印。禮部主客司將其與留存的金印印模對照查驗,確認貢使的身份。
嘉靖二十四年,朱厚熜借著動員海商協助朝廷運兵平定江南叛亂之際,廢弛海禁、開放海市,對於其他國家都是敞開貿易,不管是大明海商,還是外國海商,隻要照章納稅,就一律準允,也不限定在某一口岸交易,以此大力推動海外貿易,促進商品經濟的發展。唯獨對於日本,卻仍遵循前朝舊製,限定在寧波一地通商,貢使也必須持有天皇給予的符驗作為憑據,方能獲準進入大明采辦貨物。這麼做,表麵上的原因是因為日本兩個藩國大名大內氏和細川氏曾於嘉靖二年爆發“爭貢之役”,導致朝廷決議罷撤市舶司,終止了對日貿易。如今雖說廢弛海禁,但朝中仍有許多人對此心有餘悸,認為應該對倭國加以限製並加強管理。其實,這其中還有更深層次的兩個原因:一是中日兩國之間的貿易獲利甚巨,繞過天皇入大明貿易,就成為鎮撫司日本情報網用以拉攏幕府重臣、戰國大名的一個有力手段,有利於他們順利地開展情報工作;其二,日本雖盛產金銀,畢竟是個彈丸小國,國中諸多大名又窮兵黷武、戰亂不休,無論購買力還是消費力都十分有限,隻有設置這樣的貿易壁壘,才能保證中日兩國之間的貿易正常有序地開展;並保證負責對日貿易的汪直可以最大限度地為朝廷賺取更多的利潤。有這種種的考慮,朱厚熜當然要“虛心”納諫,俯允“臣下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