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原本並非是受到封建禮教毒害之人,卻來解釋“三從四德”,已經讓他自己都覺得好笑,沒想到市姬卻還是說:“可是,阿市還是認為是自己的緣故,使皇帝陛下蒙羞。我們日本武士之家流傳著一個故事:有位年輕貌美的女子與一位少年武士相愛。後來那位女子發現少年武士沉湎於男女私情,玩忽職守、不能為主君盡忠,認為是自己的美貌使少年武士墮落,就毫不猶豫地自己動手,毀去了自己的容貌。這是武士之家的女子的典範。男子為了主君可以舍棄自己的性命,女子為了家庭和丈夫,也可以舍棄一切……”
朱厚熜聽得目瞪口呆,真沒有想到世間還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又苦於一時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來勸慰眼前這位被日本武士道毒害太深的少女,隻得吼叫道:“呂芳!”
呂芳以為事情皆由自己不遵祖宗家法,隨便觀看娘娘為皇上跳舞,褻瀆了娘娘的鳳儀而起,正十分尷尬地垂首站在朱厚熜的身後,聽到皇上叫自己的名字,嚇了一跳,慌忙應道:“奴婢在。”
朱厚熜一個眼風過去:“你剛才聽到朕說什麼了嗎?”
呂芳心領神會地說:“奴婢方才突然一陣耳鳴,此刻還在嗡嗡作響,未曾聽到萬歲爺都說了些什麼,請萬歲爺恕罪。”
朱厚熜轉頭看著有些莫名其妙的市姬,笑道:“你聽見沒有?朕方才說什麼,呂芳並沒有聽見,也就不會取笑朕了。所以絲毫未損朕的名譽,你更不必自責。”
市姬更為莫名其妙,叫了一聲:“皇上--”
朱厚熜打斷了她的話:“你們日本武士道也講究‘五倫’,五倫之首便是君君臣臣,朕說什麼,難道你不相信嗎?哦,還有,既然朕是主君,你便要遵從朕的命令,日後朕讓你唱,你就得唱;讓你跳,你就得跳。這也是對主君盡忠。”
隨口胡謅著搪塞過去,朱厚熜扔下被自己的悖論攪得陷入苦思之中的市姬,疾步走出了乾清宮,心中卻仍在慨歎不已:連市姬那樣柔弱的女子都是這樣愚頑不化,日本真是一個可怕的民族啊……
濃濃的憂思一直糾纏在朱厚熜的心頭,直至走進東暖閣,看見擺放在禦案上的幾十份奏折,他才回過神來,對呂芳說:“乾清宮是朕的寢宮,一時來不及看的奏疏,朕也會帶到乾清宮去處理。市姬長期住在那裏既不方便,更不合適。你在東西六宮替她收拾一處殿宇,一俟朝廷完成接受尾張封貢的典禮,禮部為她議定了封號,就讓她搬出去住。”
呂芳先是一怔,隨即便明白過來,一直橫亙於心的那塊巨石立刻落了地,心中更是不由得感慨萬千:聖明天縱無過皇上啊……
朱厚熜卻不知道呂芳心中作何之想,看見禦案上的奏折還裝在密封的封套之中,就隨口問道:“怎麼還沒有啟封?”
伺候皇上這麼多年,呂芳自認為早就對皇上的情緒變化了然於心,卻不明白皇上方才為何突然愁眉緊鎖、步履沉重,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聽到朱厚熜這麼問,趕緊應道:“回萬歲爺,沒有領得旨意,奴婢豈敢私自開拆。”
原來,按照朝廷的規矩,所有呈給皇上的奏折,都先送到通政使司,由通政使司登記之後呈進大內。奏折的正本呈寄時便已經封套緘口,通政使司收到後再加蓋火印關防。隻有呈送到禦前,皇上下旨之後才能啟封。在這之前,任何人不得與聞。穿越回到明朝當了七八年的皇帝,朱厚熜對這個規矩並不陌生,聽出呂芳話語之中帶著一絲惶恐,情知是自己心神不定,問錯了話。但他也不解釋,淡淡地說:“那就拆吧。”
這麼一來,方才那句錯話成了看似無心實則有意的試探,呂芳認定皇上是在故意試探自己是否守規矩,越發恭謹地趨前兩步,把那些奏折逐一啟封。朱厚熜看過題目,揀了三份出來,說道:“這三份留下,其他的送到外間,讓張居正他們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