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借力打力(2 / 2)

至於陳信衡的奏疏之中提到的豁免呂宋王國歲貢錢糧之議,因為大明王朝和呂宋王國已簽署盟約,單方麵毀約有損國家威嚴、朝廷體麵,朱厚熜不便照準,卻同意呂宋王國減半給付,其餘半數可用實物折抵,由呂宋王國供給正在彼國休整的遠征軍糧米菜蔬,照價給值,還利於呂宋百姓,亦能減少朝廷從國內轉運軍糧的巨額開銷。

平心而論,陳信衡奏疏中所說,南洋夷亂皆由那些參與江南叛亂、被貶謫發配到海外諸藩的藩王宗親不遵彼國法度、擾官虐民所致,完全是事實。常言說得好,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南洋諸多藩屬之國雖說國小式微、無力與大明王朝抗衡,可要是把人家欺負得狠了,難免不會再生事端。尤其是解決日本問題已迫在眉睫,更需要安撫好他們,避免東西兩洋同時生亂,大明王朝軍隊陷入南北兩線作戰的困境……

此外,正是呂芳說的那句“奴婢以為,他上這道疏還不僅是為著清查田畝、抑製豪強而不滿,或許是衝著嚴世蕃嚴大人向江南官紳士人募捐整修坤寧宮的奏議來的”的話提醒了朱厚熜:象陳信衡這樣在江南素有文名的清流官員,手中雖說未必有很大的權力,卻能掌握輿論導向。既然朝廷已在江南諸省掀起了抑製豪強兼並的風暴,又要在官紳士子之家開展募捐活動,這些人的態度和立場就十分重要,若是不能說服他們,那就得趕緊遠遠地打發出去,省得在朝中說三道四,幹擾視聽。陳信衡這份奏疏,正是一個絕妙的理由和機會……

不用說,和陳信衡一起被選拔到南洋任職的監察禦史,幾乎都是鎮撫司重點監控名單之中的那些對新政素懷不滿的清流官員。在朱厚熜看來,惟有這樣的人,才會絲毫不跟朝廷講價錢,義無反顧地拜辭帝闕、奉敕出行;也惟有這樣的人,或許不大可能被那些貶謫南洋的藩王宗親和派駐南洋的官員收買,成為他們欺淩當地官民百姓的幫凶,使自己安撫南洋諸多藩屬之國的良好願望化為泡影……

為了讓朝野內外、官場士林不至於誤會他這麼做是對陳信衡等人的明升暗降、打擊報複,朱厚熜又頒下聖諭,凡南、北兩京都察院的監察禦史,都要分批派駐海外諸多藩屬之國,定期輪調,作為官秩晉升的一大先決條件。不過,他如此拙劣的伎倆當然瞞不過那些在官場摸爬滾打了多年的官員,尤其是那些日後將要被派駐海外的言官禦史,都是如喪考妣,他們不敢公開非議聖意,卻對上疏諫言、首開事端的陳信衡恨之入骨,首當其衝的南京都察院諸位禦史無不對其橫眉冷對,背後詈罵甚至當麵譏諷他拿了大家的身家性命換了自己的錦繡前程雲雲。

陳信衡當初上疏抨擊朝廷向呂宋索要“歲幣”之事,原意是為了借題發揮,諫諍君父遵從祖宗成法、廢除諸項貪利失義的亂政,恰好朝廷接受了倭國尾張求貢之請,給了他上疏的理由,卻沒有想到竟被皇上就事論事地做成了這樣一篇文章,當然猶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不過,他轉而一想,這雖說不合自己的初衷,卻能為南洋諸多藩國臣民百姓爭得些許利益,也算是踐行了聖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大德斯言。因此,麵對同僚的抱怨,他慷慨陳詞道:“苦吾一人,能使聖恩普惠海外藩國億兆生民;亦能使我大明四邊寧靜、海不揚波,夫複何求!縱然埋骨他鄉,亦得其所哉!”隨後,他便上表請行,懷揣著吏部官牒,拜辭帝闕,前往泉州,登上為遠征軍轉運軍需糧秣的海船,揚帆西去。

對於皇上借力打力的良苦用心,嚴嵩、嚴世蕃父子自然看得十分清楚。皇上將那份徐階領銜上奏的募捐奏疏批下來,嚴嵩立刻擬票準奏,責令《邸報》、《民報》刊行天下,大造舉國上下齊心協力為君父即位三十周年大典獻禮的輿論。當南京都察院那些“刺頭兒”禦史們都被打發到了南洋蠻荒瘴痍之地之後,身兼南直隸巡撫的嚴世蕃便大展拳腳,率先在治下的官紳士子之家開始了“募捐”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