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漢生忙說:“下官向來不諳陸羽之道,分不清茶好茶壞,平日裏也就隨便吃些粗茶。這等好茶,唯有撫台大人這樣的雅人方能盡享其妙,落到下官手裏,可謂是明珠暗投了。”同時,他的心裏越發忐忑不安起來:這位撫台大人難道在陰刺我與織造局那幫閹宦、商賈之流過從甚密?
齊漢生出身寒門,怎比得上嚴世蕃這位鍾鳴鼎食的相府公子。他這麼說,倒也不全是阿諛奉承。嚴世蕃也心知肚明,便客氣地笑道:“齊府台這話真真折殺世蕃了。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數萬官吏、億兆百姓,有誰不知道齊府台是名滿天下的探花郎?不但道德文章朝野傳誦,更繪得一手好丹青。若這還稱不上一個‘雅’字,世蕃這等製科出身的進士,那便更不值一哂了。”
嘉靖二十六年,朝廷在會試大比之外,又增開了製科和時務科取士,也叫進士。盡管皇上十分重視製科和時務科,那些進士的官運不比明經科差,但畢竟出朱非正色,象齊漢生這樣正兒八經的明經科進士,心底裏還是瞧不起製科和時務科的進士。不過,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頂頭上司嚴世蕃自嘲其短,齊漢生應也不是,駁也不是,隻得尷尬地賠笑道:“撫台大人說笑了。大人經國濟世之才,下官素來仰慕,豈敢以科名自矜……”
其實,嚴世蕃如此客氣,可不是看重齊漢生的什麼狗屁探花的科名,而是因為他是內閣資政夏言的門生、聖眷還在自己之上的禦前辦公廳同僚高拱的同年,算得上是官場上所謂的“椅子背後有人”的硬茬子。在沒有摸清楚齊漢生的底細之前,他也不敢貿然擺出上司的架勢輕之慢之。幾句閑話試探下來,齊漢生似乎有意巴結自己,他也就放心了,不再與其虛與委蛇,直截了當地說:“本撫今次到蘇州來,原是有大事要與齊府台商議,我們還是閑話少敘吧。”
嚴世蕃大駕光降蘇州,齊漢生當然不敢怠慢,不但率闔府上下大小官員郊迎至城外十裏的接官廳;迎進城之後,又大擺筵席,給這位初次蒞臨蘇州巡視的巡撫大人接風洗塵,席間少不了要彙報各項政務布陳情況。天下各州縣,日常政務不外乎就是督促農桑、征繳賦稅和治境安民。蘇州去年雖說遭了災,朝廷不但及時發賑撫民,還豁免了當年賦稅,並無息借貸糧食給災民用於改稻為桑、生產自救,富甲天下的蘇州府很快便恢複了元氣。齊漢生彙報起來底氣十足,甚至主動表示,蘇州百姓感念浩蕩天恩,甘願今年按所借貸糧食的一成向朝廷交付利息。可是,嚴世蕃哼哼嗯嗯一副心不在焉、不感興趣的樣子,讓齊漢生大為失望。此刻讓到客廳吃茶敘話,嚴世蕃卻主動提出有要事相商,齊漢生不禁緊張了起來,忙站起身來,躬身拱手說道:“下官謹候大人訓示。”
嚴世蕃客氣地一擺手:“訓示不敢當。請齊府台坐下說話。”
等到齊漢生遵命坐回原位之後,嚴世蕃說:“世蕃屢受皇恩,今次又辱蒙君父錯愛,許以封疆之任。受命以來,無時不想如何上報君恩,下安黎庶。仰賴君父如天之德,更有齊府台這等能臣幹員治政撫民,如今應天通省民生興旺、百業繁盛,方才聽聞齊府台介紹,蘇州府,看來,這‘安黎庶’之事,就不必世蕃多操心了。惟是‘報君恩’之事,世蕃感念君父宵衣旰食、孜孜求治,始有我大明國泰民安、社稷中興之盛世,然則京城宮殿自嘉靖二十三年毀於薛陳逆賊之手,至今尚未修葺。是故世蕃於今年元宵之日,向君父奏請,由江南諸省官紳士人之家捐出錢糧,修葺坤寧諸宮。不知齊府台對於此事怎麼看?”
齊漢生心中一哂:在江南官紳士子之家募捐一事由你嚴撫台提出奏議,你爹嚴閣老擬票準行,皇上也批紅照準了。我一個區區四品知府,還能“怎麼看”?縱然有所不滿,舍出我的身家性命,難道能改易皇上聖諭、朝廷廷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