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討價還價
聽著嚴世蕃掰著指頭和孫澤生算賬,齊漢生不禁瞠目結舌,心中絲毫沒有方才等著看嚴世蕃揭穿孫澤生虛偽假麵的幸災樂禍,反而覺得萬分沉重:不用說,嚴世蕃提到的這個“禮”,那個“銀”,都是朝政國法所不容的官場陋規,久而久之,就成了嚴世蕃所說的“正項入賬”,大家也都習以為常,難怪皇上當初推行養廉銀之製,許多地方官員多有不滿!孫澤生在任時頗有廉名,還曾受過朝廷的褒美揄揚,他都能撈到這麼多銀子,更遑論那些貪官汙吏……
此外,這些陋規一定不會載著典籍,在翰林院裏是決然讀不到的,他對此也隻是略有耳聞,並不知道個中詳情,嚴世蕃卻能如數家珍地一一道來,足見此人的本事,絕非翰林院出身的那些飽學之士可比。難怪他雖有貪腐之名,飽受官場士林的非議,皇上卻一直重用他……
反觀孫澤生,嚴世蕃每說一項,他的麵色就慘白一分,到了後來,頭上的冷汗潺潺而出,囁嚅著說道:“撫台大人果然明察秋毫……但是,老朽還有下情稟報,山陝還好說,可老朽畢竟隻是暫署,下麵的官員欺我位子不正,仍按布政使給老朽分賬。及至到了四川,那裏乃是偏僻之隅,地瘠人貧,進項也沒有那麼多。再者說來,待罪官場幾十年,宦囊縱然有點結餘,老朽卻不善於治家理財,致仕這些年裏也都敗光了。老朽如今傾盡家財,亦隻能拿出一萬兩孝敬大人。且請撫台大人明鑒……”
不知不覺中,孫澤生不但一口一個“撫台大人”的尊稱,還說什麼“下情稟報”、“大人明鑒”,等若是把自己視同了尋常百姓。可是,嚴世蕃卻得理不饒人,仍把臉沉了下來,冷冷地說:“是你孫老先生樂輸一萬兩為君父整修殿宇!若說孝敬本撫,本撫可分文不敢收受!”
孫澤生抹了把頭上的冷汗,連聲說道:“是是是,撫台大人責的是。老朽糊塗、糊塗了……”
嚴世蕃突然又把臉色緩和下來,甜甜地叫了一聲:“孫世伯。”
孫澤生象是被蠍子蟄了一下一樣,近八十歲的老人,竟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說道:“撫台大人有何訓示?”
嚴世蕃客氣地說:“訓示不敢,世伯折殺小侄了。還請坐著說話。”
待孫澤生忐忑不安地坐下之後,嚴世蕃說:“敢問世伯高壽幾何?”
孫澤生先是一怔,不明白嚴世蕃為何突然問起自己的年齒,卻又不敢不答,便老老實實地說道:“回撫台大人的話,老朽馬齒七十又六。”
嚴世蕃感慨地說:“人生七十古來稀,世伯已經七十六歲高壽,比家父還要年長十歲之多,精神竟是如此矍鑠,身子骨也是如此硬朗,真令人羨慕啊!不過呢,有道是‘父母在,不遠遊’,更遑論家有老夫,世兄卻宦遊於外,不能時常承歡膝下,是必心中痛切不已。小侄同為人子,對於世兄如許之痛亦是感同身受,……”
孫澤生大驚失色:難道說,嚴世蕃這個兔崽子還是不滿意我樂輸的數額,要將我兒子罷官?他雖不是吏部、都察院的職官,可他那個狗爹可是當朝首輔,要毀我兒子的前程,易如反掌。這、這可如何是好?
好在,還未等他給嚴世蕃下跪替兒子討饒,嚴世蕃又說道:“雖說自古忠孝難以兩全,但我朝以孝悌為本,世兄這般情狀,也該照顧一下才是。不過,世伯是知道的,國朝官製載有明文,官員不得在本籍任職,世兄回蘇州是不行的,設若南直隸治下有空缺,倒不妨將世兄調回來,就近任職,一則能得空回家看望世伯,二則家中有事,亦可料理,免得勞累了世伯。但是,擢黜之恩皆出於君上,本撫隻能向吏部舉薦賢才,能不能成事,卻要恭請聖裁決斷……”
孫澤生聽得怦然大動:人常說,寧為長江縣令,不做黃河知府,能從山東調回南直隸,當然再好不過。可是,嚴世蕃這個兔崽子如今做著南直隸巡撫,治下有沒有空缺,他能不知道?如此裝腔作勢,不外乎還是要老夫掏銀子!罷罷罷,就當是老夫花錢替兒子換了個官缺,反正同樣的官職,南直隸一年的養廉銀要比山東高出一千兩,即便不貪不占,幾年也就回來了……
想到這裏,他連忙起身,說道:“撫台大人能體恤老朽及犬子父子之情,老朽感激不盡。皇上乃是天下第一至孝之人,是必能體諒老朽舔犢之情、犬子臥冰之心,成全老朽及犬子的不成之請。隻是,老朽樂輸一萬五千兩銀子為皇上整修殿宇,全是出於報效浩蕩君恩之誠,與犬子能否調任決無半點瓜葛,這一點,還望撫台大人向朝廷講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