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田勝家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上總介大人把這三千人分成了三隊,指名讓他和佐久間三兄弟分別掌管,等於是把織田氏複國的本錢全部交給了他。難道,上總介大人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的忠誠嗎?
想到這裏,柴田勝家說道:“昨天,林佐渡和我說到給上總介大人遞交誓書的事情--”
織田信長淡淡地說:“我已經知道了。你不願意草率發誓,這正是武士之德。而且,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柴田權六對尾張織田氏的忠誠。即便是當初你極力反對我繼任家督,說服其他人一道擁戴勘十郎信行,那也是因為父親大人讓你做了信行的老師和家老,你要盡心竭力完成主君所托付的重任的緣故。”
織田信長的話正說中了柴田勝家的心思。從昨天以來,一直橫亙在心中的疑惑、擔憂被這句話完全打消了,柴田勝家隻覺得胸中湧起了一股暖流,瞬間就穿透了全身每一處地方,被驟雨打濕、又被狂風吹得緊緊地貼在身上的僧衣也沒有剛才那麼寒冷了。他忍不住叫了一聲“上總介大人--”,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略微停頓了一下,平抑了紛亂的思緒,柴田勝家接著說道:“上總介大人,林佐渡是首席家老,第一隊該由他來率領,權六願意在他手下做一名旗本大將。”
織田信長板起臉,說道:“身為織田氏第一猛將,難道就隻配做一名旗本大將?你權六長於領兵作戰,林佐渡卻長於內政外交,眼下他要協助我跟明國方麵打交道;回到日本之後,我會把治理尾張的重任交給他。而你,要隨我征戰四方!”
織田信長的話斬釘截鐵,充滿了不容違抗的威嚴,柴田勝家不由自主地應道:“是!”
隨即,他的心中不禁泛起了一個疑問:這位上總介大人如此機心深遠、富有謀略,還是當年那個被人稱為“尾張的大傻瓜”的家夥嗎?難道說,大家當年都看錯了他?
柴田勝家突然臉色劇變,豆大的汗珠從他那光光的腦袋上潺潺而出--他想起了當年向主公織田信秀遞交家臣們聯名簽署的請願書,懇請主公廢黜織田信長家督繼承權的那天夜裏,自己與主公的那一番深談(詳見本書第七卷《布局》第六十一章“欲加之罪”至第六十五章“艱難抉擇”)。原來,主公早就看出來,家中諸人,惟有織田信長能重振尾張織田氏的家業,甚至能夠掌控天下。因此,他才會在家國傾覆在即之時,不惜向明國俯首稱臣,不惜獻上自己的女兒阿市侍奉明國皇帝,換回織田信長。看來,是他們這些擁立勘十郎信行公子的人錯了,如果平手政秀大人沒有被逼迫切腹自盡、信長公子沒有被逐出尾張,或許,織田氏就不會那麼快地敗亡於今川義元之手吧……
想到了這裏,柴田勝家的心中無比懊悔,忍不住跪倒在織田信長的麵前,將整個身子都匍匐在泥水地裏,失聲痛哭起來。
織田信長似乎知道柴田勝家在想什麼,拍著他的光頭,感慨地說:“那時候的我,經常說一句話:‘我到底是掌握天下,還是終死於尾張的大傻瓜?’可惜,不但是你、林佐渡和家裏的其他人,包括父親大人,甚至還有爺爺(平手政秀),沒有人能懂得我信長的心願。隻有一隻出身卑賤的猴子,還有明國皇帝能懂得我。尾張織田氏在我的手中,要麼威震天下,要麼轟轟烈烈地滅亡。你們為了保存家業,不願意我繼承家督之位也在情理之中。如今好了,織田氏雖然還有我信長和你們這些忠心耿耿的家臣,卻已經失去了尾張。你不必懊悔,更無須自責。以前的事情就讓它成為過去,我們一道攜手,為父親大人報仇,再把我們尾張織田氏的大旗**京都、插遍日本海道六十國!”
柴田勝家的嘴角蠕動著:“上總介大人……不,主公……”
織田信長很幹脆地原諒了自己,原諒了家中所有曾經反對過他的人,不但讓柴田勝家更加感到羞愧;更深深地感覺到織田信長那遠遠超乎常人的器宇,終於折服了柴田勝家這位尾張織田氏家中最頑固、性子最火爆的大將!
“好了,權六!”織田信長嗬斥道:“把頭抬起來!日後你還要成為領有幾十萬、上百萬石領地的大名,老是拘泥於往事,還經常哭哭啼啼的,象什麼樣子!”
“不,主公!”柴田勝家嚎啕大哭著說:“權六對不起已故的主公,更對不起主公,日後主公掌控了天下,就恩準權六削發為僧,贖我當年的罪過吧!”
織田信長不耐煩地說:“這件事等我奪取了天下以後再說!眼下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給我操練這些家夥,隻要還有一口氣,就讓他們不停地揮刀、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