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撤退也是沒有辦法了--島津義久看得很清楚,自家的戰船雖然有近兩百艘,數量是朝鮮水軍戰船的三倍有餘。可是,數量再多,卻根本無法對付得了那些被覆鐵殼,能轟大炮、能放火槍,渾身還長滿了倒刺的烏龜,火槍甚至火炮打在那些烏龜的殼子上,隻是留下了一點依稀可見的彈痕,連個深一點的凹坑都不多見,更不用說是擊穿人家的烏龜殼子、傷到裏麵的人了而朝鮮水軍那些烏龜還都在海麵上耀武揚威,不是橫衝直撞,用船頭撞杆捅破自家戰船上的鐵甲;就是左噴火、右放槍,把船上的島津氏武士打得鬼哭狼嚎,不到一個時辰,就有十幾艘戰船被擊沉,二十多艘戰船被擊傷……
更讓島津義久悲觀的是,遠處的天際,有一片黑影正在朝著這邊移動,一位被他留在身邊協助指揮的海盜根據自己多年的水戰經驗,告訴他,這是一支龐大的船隊正在朝著這邊趕來。毫無疑問,朝鮮水師早就料定他們會在平戶島附近伏擊,將計就計,把船隊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也就是他現在所看到和麵對的六十餘艘龜船,其目的不外乎是讓他覺得來敵勢孤力單,可以一鼓而殲;那麼,另外一部分無疑是朝鮮水軍的主力,趁著島津氏水軍與前鋒纏鬥之際,突然殺入戰團。而自己的水軍連人家放出來的誘餌都無法吃掉,甚至有反過來被人家放出來的誘餌吃掉的危險,當敵人真正的殺手鐧施展出來的時候,自家的水軍又該如何應付得了?
不但是朝鮮水軍的強大令島津義久心生懼意;更讓他膽寒的是,朝鮮水軍那位籍籍無名的提督李舜臣,聽說還隻是個不到而立之年的毛頭小子,竟然有如此深遠的機心和如此敏銳的目光,不但能將他的全盤計劃猜得分毫不差,還能為他設下一個近乎完美的圈套。完全可以說,這場海戰,從一開始,島津氏水軍就已經敗了!
島津義久沒有猜錯,這正是朝鮮水軍提督李舜臣的用意所在。在朝鮮至中朝聯軍的前進季度薩摩之間,至少盤踞著兩支倭寇的水軍,一是控製著周防灣的毛利氏水軍;一是控製著豐後水道的島津氏水軍,而兩家很可能因為中朝聯軍的舉兵伐倭而勾結在一起;所以,他擬定了分兵前進,誘敵出戰的作戰方略。唯一沒有算到的是,自己麾下的龜船竟是如此厲害,甫一登場就大顯神威,從誘餌變成了克敵製勝的一根毒刺!
不過,此刻的李舜臣,卻絲毫沒有勝利即將到來的喜悅,他正站在一艘龜船的尾部,舉著一具望遠鏡透過被覆的鐵殼所開的射擊孔朝後看,一邊看,一邊惡狠狠地罵道:“這個崔元昊,真是沉不住氣,眼看著大魚就要咬鉤了,他卻急著起杆,驚跑了大魚,哪裏還有第二次機會!”
光是說還不解氣,李舜臣還舉著手中的望遠鏡,朝著船體的鐵甲上砸去。不過,就在即將砸到的那一瞬間,他又猛然收了回去,改用自己的拳頭狠狠地砸在了上麵--那具望遠鏡可非同尋常,那是他當年初到明國水師學堂求學之時,明國皇帝派出專使千裏迢迢賜給他的一具銅製望遠鏡,上麵還用金絲鑲嵌著四個大字“靖海平倭”,這不但是明國皇帝對自己的莫大期許,也是自己的無上榮光,更是明國皇帝對自己的浩蕩天恩,李舜臣當然舍不得砸在船體的鐵甲上麵。
被李舜臣罵的那個崔元昊,正是朝鮮水軍副提督、後隊的統帥,按照李舜臣的原定計劃,他本不應該這麼早地出現。可能是因為通過望遠鏡看到了島津氏水軍船隻數量遠遠超出了本軍前隊,他擔心率領前隊的主將李舜臣有什麼閃失,就急匆匆地趕來參戰。而李舜臣是從島津氏水軍戰船突然有脫離戰鬥、匆匆逃走的跡象得知,自己的副將驚跑了自己苦心誘捕的那條大魚。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崔元昊。按照朝鮮李氏王朝的軍法,副將救援不力而導致主將戰死,副將要被褫奪軍職,依律處斬。而在擬定這一誘敵的作戰方略之時,是李舜臣本人執意要統率前隊,把最危險的任務攬到了自己的頭上,卻把最重大的責任甩給了崔元昊。即便不論軍中袍澤之情,有那柄軍法利劍高懸頭頂,崔元昊焉能不為李舜臣的安危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