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秦淮尋芳(2 / 2)

和戚繼光、徐渭一樣,曹聞道和錢文義都曾屢屢蒙受浩蕩天恩,七八年間從一名普通將佐被超擢為軍中大將,此刻聽到徐渭說自己議論之事關係到皇上的千秋聖名,也趕緊肅整了麵容,不再嘻嘻哈哈取樂了。

曹聞道卻不甘寂寞,改變了話題,繼續問道:“我們都是北方人,隻有你老徐生在南方,又是名動一時的大才子,一定是青樓裏的常客,快給我們說說這南京的舊院與京城的妓館有何異同?”

徐渭笑道:“你老曹說的這是什麼話!你難道不記得,我當年窮得吃了上頓沒下頓,養家糊口全靠一支禿筆寫字作畫,哪有什麼餘錢去征逐聲色?這青樓常客、歡場浪子之名,我可是受之有愧,倒不如讓給你老曹的好!”

曹聞道當然知道徐渭出仕之前是一位寒門士子,卻還是反駁他道:“你是無書不讀、無事不知的大才子,就算沒有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就不要和我們賣關子了,快給大家夥子說說,這南京城的舊院之中有什麼好耍子的地方。”

徐渭原本就是一個狂生,而不是一個迂闊守禮的書呆子;再加之數年的軍旅征戰殺伐,早就使他洗盡了身上的酸腐之氣,也不裝腔作勢,說道:“南京素稱六朝脂粉之地,秦樓楚館由來已久。前朝舊事就不必說了,單說本朝之事。據《洪武京城圖誌》、《金陵瑣事》等書中所載,太祖高皇帝定鼎南都之後,籍沒一幹逆賊、罪臣之家,將他們家中諸多女眷收入官中,充為樂戶,並著教坊司在秦淮河畔建起了十六座青樓,號稱‘花月春江十六樓’,分別名為鶴鳴、醉仙、集賢、樂民、南市、北市、洱佛、輕煙、淡粉、柳翠、梅妍、江東、謳歌、鼓腹、來賓、重澤等,每座皆六樓,高基重簷,棟宇寬敞,廣充樂戶女子入住其中,操習戲曲樂舞、絲竹管弦,供人娛樂。‘花月春江十六樓’之中,又以輕煙、淡粉兩樓最為有名,是故又被人稱為‘輕煙淡粉十六樓’……”

曹聞道興致勃勃地追問道:“這官辦青樓可有什麼講究?”

徐渭笑道:“既是官辦,通常多用於官場往來酬答。留都官員近水樓台先得月,家中開堂會、宴賓朋,給教坊司打聲招呼,便可以招來幾位官妓唱曲佐酒,素稱‘出條子’。過往南京的官員也盡可如此,比如你老曹若是不耐館驛孤衾寂寞,盡可命禮部有司吏員給你從‘花月春江十六樓’招來幾位官妓,陪你吃酒耍子,即便留宿也未嚐不可……”

誠如徐渭所言,樂戶製度始於北魏,曆朝曆代統治者將犯罪的婦女或犯人的妻女被沒入官中,充當官妓,供人淫樂,作為懲罰罪犯和政敵的一項手段。到了明朝,明太祖朱元璋也沿襲舊製,將俘獲敵人和獲罪官員的妻女貶為樂戶;加之明朝士風開放,不禁聲色犬馬之樂,官府還能從全國各地類似於南京“花月春江十六樓”的官辦妓院中收取素稱“花捐”或“脂粉錢”的為數不菲的賦稅。可是,一來遠征軍諸將是奉旨回京獻俘闕下的,被格外優待,安置在通常隻有各省督撫大員才能下榻的賢良祠居住,而不是普通的館驛,不能無所顧忌地召妓飲酒;二來戚繼光治軍甚嚴,哪能容他們在朝廷館驛之中召妓宣淫。因此,曹聞道知道徐渭是在拿自己打趣,便回敬他說:“我們這些大老粗哪有你老徐這般風雅,大約不與我等同住,你老徐定要那樣做吧!”

“不錯!”錢文義跟著笑道:“老徐是進士,定有不少同年在留都任職,知悉他前來,定會為他開堂會,招些小娘們來唱曲佐酒!”

徐渭也不和他們計較這些揶揄之言,繼續說道:“官妓雖好,難免良莠不齊;更多了一個‘官’字,於戲謔調笑、放浪形骸就稍遜了幾分,總不能讓那些慕名而來的尋芳客盡興而歸。是故十裏秦淮河畔除了‘花月春江十六樓’之外,還開有不少私家青樓。那些倚門待客的女子,有的從祖輩起就操起賣笑生涯,入了樂籍,母親年老色衰,就由女兒撐起門戶;也有的女子未必入樂籍,或因家中貧寒,或因慘遭變故而被賣到火坑裏來,從此流落風塵,說起來身世也可憐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