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嚴世蕃大笑起來:“文長兄,聽見孫小姐的話沒有?倘若你曉得河豚和鮰魚有這分別,也就不會平白無故地大吐一場了!孫小姐蘭心慧質,堪稱你的一字之師,你還不快快奉酒,拜謝她的指教之恩!”
徐渭依然好象沒有從剛才的驚恐和惡心中緩和過來,連連擺手,說道:“孫小姐話雖如此,可在下適才受了驚嚇,腹內至今仍絞痛難當,酒是決然不能再吃了。”
接著,他又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戚繼光,說道:“軍門,屬下實在失禮得很,不知可否先行告退……”
戚繼光趕緊接過話頭,站起身來,向嚴世蕃拱手為禮,說道:“嚴大人,今日已然叨擾多時,我等這就告辭了。”
嚴世蕃沒想到筵席未完,客人就被一道河豚嚇得要逃席。不過,他深諳見好就收的道理,既然給戚繼光和徐渭兩人準備的那幾份厚禮都已經半勸半強地讓他們收下了,也就不必再畫蛇添足,強留他們繼續吃酒。於是,嚴世蕃命人備下車轎,將戚繼光和徐渭送回館驛,又將孫惠娘送回了舊院。
當夜,嚴世蕃再次來到府中後院,將今日宴請戚繼光和徐渭的詳情始末稟告了父親嚴嵩。嚴嵩微微一笑,說道:“東樓啊東樓,你真真應了‘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句俗話。苦心做的一篇好文章,被那個徐渭輕描淡寫的兩口河豚給攪得不能終篇,真是可惜!”
正在興高采烈之中的嚴世蕃微微一怔,問道:“爹的意思是說,他狂嘔濫吐是假裝的?”
“嗬嗬,堂堂討倭英雄、平夷功臣,竟被兩口河豚嚇成那個樣子,倘若說了出去,豈不令大明百萬官軍為之蒙羞?”嚴嵩歎道:“那個徐渭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他出身貧寒,麵對那等難得一見的寶物,竟一再推辭,可見其人年歲不大,內斂養氣的修為卻不淺;借河豚逃席之舉既不傷你顏麵,又得以金蟬脫殼,更顯其人機敏聰慧,絕非泛泛之輩!”
嚴世蕃想想也覺得父親說的有道理,悻悻然地罵道:“這個天殺的窮酸秀才,竟敢跟我玩心眼!這個狗東西真是不識抬舉,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他!”
嚴嵩沉下臉來,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又何必無事生非!”
嚴世蕃不禁有些好奇,追問道:“爹爹為何這般高看那個自甘下賤、混跡於武人行列的窮酸秀才?”
嚴嵩正色說道:“徐渭文武兼備、機敏通達,堪稱國朝後起一輩之中一時翹楚的人物,假以琢磨,必成大器。為父忝為內閣首輔,焉能不為朝廷留下這等有用之才?”
這樣的官腔當然不能說服嚴世蕃,他不服氣地說道:“爹!正因他絕非池中之物,又不肯為我所用,倘若不趁他尚未發達之時將他打壓下去,日後必成心腹大患啊!”
嚴嵩搖頭說道:“正所謂人各有誌,何必強求,不肯入我門下為我所用,也未必全是敵人,不該一概視若仇讎。再者說了--”
嚴嵩略微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你可知道,徐渭當年公車進京、應試製科,雖是出於浙江巡撫張繼先的舉薦,但張繼先卻是受了其時坐鎮南京的呂芳呂公公的暗中指使!一個出身寒苦、靠賣字畫為生的落魄書生,竟能跟大明內相攀上關係;呂芳那個一向不敢亂說亂動、更不與外臣私相交往的閹宦,竟也會為他撞木鍾,豈不咄咄怪事?”
嚴世蕃回過味來,說道:“官場風傳,皇上膺天命為九州共主,上天便派了許多忠臣良將下凡來輔佐。難道說,他徐渭也是其中之一?”
嚴嵩歎道:“這種怪力亂神之說,原本我是決然不信的,然則這些年來,皇上用人可謂不拘一格,又毫無識人有誤、擢黜失當之處,就不能不讓我心生疑惑了……”
嚴世蕃沮喪地說:“照爹這麼說,我們那麼下氣力延攬他們,都是打了水漂了?”
嚴嵩搖頭說道:“也未必如此,戚繼光和徐渭一文一武,都是目下不可多得的俊傑,自然不肯輕易放下身段。加之他們少年得誌,一帆風順,沒有經曆過官場蹉跌,還不知道朝廷的水有多深、浪有多大,料想也不會如此輕易就被我們收攬過來。不過,他們並沒有斷然拒絕我們的好意,就說明還沒有完全倒向別人那邊,事情就有可為之處。今日就當是投石問路,想要將他們收入門下,還需日後再下水磨工夫。你且不必急於一時。若是機緣巧合,兩人也未必就不能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