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等人仍叩頭謝恩之後,這才起身進了小亭,隻見亭中擺著一桌豐盛的酒肴,當中就座的自然是朱厚熜,高拱、嚴世蕃、楊博和汪直四人陪坐兩旁,君臣人等都穿著便服。隻不過,高拱、嚴世蕃和楊博三人都是一襲薄綢長衫的文士打扮,而汪直卻穿著一身布衣短打--這顯然是因為他身為鎮撫司的職官,算是皇上家奴,不敢和高拱他們那些外臣一樣。就像是呂芳、陳洪這樣的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官場俗稱“大明內相”,威勢絕不亞於外朝的內閣學士、六部九卿,但在宮裏的身份卻依然隻是奴才,在皇上跟前當差伺候照例也隻能穿布衣,而不能穿綢衫或官服。
見到戚繼光他們進到軒中,朱厚熜就笑著說:“元敬、文長,還有老曹、老錢,你們回到南京也有一段日子了,除了那日隨班上朝之後召見過你們之外,就沒有再見麵,朕一直想找你們好好聊聊。今日風和日麗,更難得沒有什麼要緊的政務,朕就偷得浮生半日閑,到這天下聞名的莫愁湖一遊。聖人雲,獨樂樂不如與人樂樂。朕就讓肅卿把你們幾位一同約了來。”
聖駕駐蹕南京已經一年多了,卻不曾到近在咫尺的莫愁湖來遊玩過,令戚繼光等人不禁感慨萬千,由衷地說:“皇上宵衣旰食、勤勉治政,乃是我大明百官之幸、萬民之福!”
“打住,打住!”朱厚熜笑道:“朕信你們說這番話是發自肺腑,不過,這種話卻不必在這裏說,還是留待在朝堂上去說為好。快快坐下。”
戚繼光等人謝恩之後坐了下來。但是,與九五之尊、萬民君父同席對坐,令他們都感到十分別扭,即便是生性豪放不羈的曹聞道,也隻敢把半個屁股落座,卻把身子挺得筆直。
看到他們如此拘謹,朱厚熜搖頭笑道:“知道朕為何邀約你們同遊莫愁湖嗎?概因若是在宮裏召見你們,我等君臣都要恪守朝廷禮法規製,你們不自在,朕也難受,就改在了這裏。太祖高皇帝當年在這裏與中山靖王徐達弈棋,若是中山靖王也象你們這般拘謹,別說是贏下湖邊那座勝棋樓,隻怕太祖高皇帝也覺得十分別扭,哪裏還有下棋談天的雅興!”
戚繼光等人都尷尬地笑了,雖然還是不能象和友朋聚會那樣無所顧忌,卻都放鬆了下來。
朱厚熜笑道:“這就對了嘛!來來來,都把麵前的酒杯端起來,朕有話要說。”
說著,他率先端起酒杯,站了起來。在座諸人也不敢遲疑,趕緊起身,把酒杯都端了起來。
朱厚熜說道:“這第一杯酒,朕要敬元敬、文長,還有老曹、老錢你們這幾位平倭攘夷的大英雄、大功臣!當然也少不了肅卿這位監軍,更少不了遠征軍數萬將士!”
高拱慌忙說道:“上仰皇上齊天洪福,下賴六軍將士效死用命,更有朝廷兵部及其他各部有司運籌帷幄、居中調度,臣等不過略盡人臣本分而已,不敢受皇上如此盛讚!”
朱厚熜正色說道:“如何不敢受?你們當然受得起!自東海艦隊成軍以來,你們督率將士南征北戰,百年倭患一朝蕩平,大明萬裏海疆自此風平浪靜,沿海市鎮百姓再不受倭寇燒殺淫掠之苦,可謂立下了社稷之功!還有此番遠征南洋,一是斬斷了西洋夷人伸進我大明藩屬之國的魔掌,根絕了他們覬覦天朝的癡心妄想;二是震懾南洋諸多藩屬之國,使其不敢再生不臣之心;還有其三,預定兩年半至三年的戰事,一年半就大功告成,節省軍費開支數百萬之多!如此赫赫之功,不但受得起朕敬你們的這杯酒;千秋萬代的史書之中,也少不了要為你們寫下何等濃墨重彩的一筆!”
聽到皇上如此高度評價東海艦隊和遠征軍的功績,高拱、戚繼光等人激動的無以複加,更明白在這樣英明睿智的君父麵前,不必故作姿態地自謙遜謝,紛紛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今日君臣聚會於莫愁湖湖心島,朱厚熜並沒有帶內侍隨行,也就沒有人伺候。在場眾人之中,以張居正品秩最低,他就自覺地伸手去拿酒壺,要給眾人添酒,卻被汪直搶在了前頭,笑道:“張大人且安坐,就讓在下來吧!”
鎮撫司的職官都是皇差,號稱“見官大三級”,更不用說汪直身為副鎮撫,職銜正四品,比張居正這個六品官高出了好幾級。張居正怎能讓他為自己持壺把盞,忙客氣地說:“豈敢,豈敢!”
兩人正在相持不下,就聽得朱厚熜插話進來,說道:“今日聚會,不論君臣,更不論官職品秩,隻以年齡長幼為序。在座眾人之中,以張太嶽最為年輕,就讓他給大家服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