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憂心忡忡
伊賀淺草山的山的北麓,佐津川的東岸,聳立著無數頂大大小小的帳篷,其中還夾雜著不少用樹枝搭建起的小棚子,密密麻麻連成一片,一眼望不到邊際,這是中朝聯軍依山傍水紮下的大營。
如今軍中多了九州諸藩大名的兵馬,按說就不應該再叫“中朝聯軍“這個名字;加之據說正與大軍對峙於伊賀的倭奴也糾結起多家大名兵馬,號稱“聯軍”,俞大猷和戚繼光等人商議,擬改稱為“盟軍”。隻因茲事體大,要上疏朝廷,奏請皇上聖準、五府和兵部同意。可是,路途遙遠,旨意和五府兵部的回文一時難以送到,便仍沿襲“中朝聯軍”的舊稱。
明軍每個班都配有一頂帳篷,隨同明軍出征、承擔維持地方治安及保障後勤補給線的那些朝鮮兵士,也由大明提供了軍用製式帳篷。住在那些草棚裏的,是九州諸藩大名派出、跟隨明軍出陣的足輕。那些人雖說早在自薩摩出發之前,就被打散分入明軍各師旅團營排班,一是充當翻譯,二是幫助明軍掌握倭人戰法,按理應該和明軍住在一起。明軍每個班的帳篷雖說是按照十一人的編製配發的製式帳篷,就算是多上一個人,擠一擠也能睡得下。可是,明軍兵士時常投向他們的仇恨目光讓這些人不寒而栗,擔心睡到半夜,遭到明軍兵士的毆打甚至虐殺,就都要求自己單獨居住。而明軍的帳篷都是按照編製配發的,就算是有少量儲備用於臨時補充,一時也拿不出來足夠三千三百多人用的帳篷,隻能給率軍出陣的諸位大名的家臣們配發,普通足輕就無福享受了。為此,俞大猷曾專門向倭人道歉,那些家臣卻滿不在乎地說:“我們出陣打仗,從來都是這樣。就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好了!”俞大猷、戚繼光等明軍將帥在憤慨於倭奴不拿軍中袍澤當人看之餘,也暗自佩服倭人兵士的忍耐和服從。
此刻已是夜半時分,月亮已經升上了半空,朦朧的月光披散下來,給整個大營蒙上了一層棉絮般的薄霧,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各個營帳之中都響起了忽高忽低、此起彼伏的鼾聲。大營的正門之處,安排值夜的哨兵們無精打采地拄著手中的半自動步槍,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遠在萬裏之外的家鄉,一是聊解思鄉之苦;二來也是抵禦陣陣襲來的濃烈睡意。
就在全軍將士幾乎都已經昏昏睡去的這個時候,中軍帥帳卻是燭火如豆,中朝聯軍司令俞大猷端坐在帥案之後,手握一卷《易經》,正在秉燭夜讀。
與倭奴聯軍對峙於伊賀,已經半月有餘,兵士們樂得平安無事、逍遙自在;身為全軍主將的俞大猷卻憂心忡忡,夜不成寐,隻好用自己最愛讀的《易經》,來打發漫漫長夜。
按說俞大猷不該這樣焦慮不安--不隻是這一次兵進伊勢灣、直搗倭國腹心之地,順利攻占了三好氏經營百年的老巢紀伊;甚至可以遠溯到去年三月份,在朝鮮釜山軍港誓師出征,中朝聯軍的行動一直是順風順水:先取對馬、壹歧兩島,掃清後勤補給線上第一道障礙;再進擊薩摩,一戰而下鹿兒島城,迫使九州第一強藩薩摩島津氏家主島津貴久兵敗自殺;而後又橫掃九州,先後攻取了原屬薩摩島津氏所有的大隅、日向、肥後、肥前四國,徹底滅亡了暗中縱容、支持倭寇為患大明萬裏海疆多年的薩摩島津氏,根除了困擾大明王朝長達百年之久的沿海倭患,為這百年之間無數慘遭殺戮的百姓和慘遭洗劫焚毀的市鎮村落報仇雪恥。一連串輝煌的戰績,續寫了從營團軍到禁軍第一軍,以及俞大猷本人不敗的神話,開疆拓土、揚威異域的赫赫戰功,比起當年追隨太祖北逐蒙元、爭霸天下的開國功臣徐達、常遇春、藍玉等人也不遑多讓,第一軍的將士,哪個不是走起路來昂首闊步、神氣非常?
可是,身為中朝聯軍司令的俞大猷卻沒有被一連串的勝利衝昏頭腦,他和軍中其他高級將領,如副司令戚繼光、參謀長徐渭等人都看了出來,隨著戰局的發展,戰線越拉越長,軍需補給變得越來越困難,如今已經到了戰局最艱難的時候--
這其中,糧食倒不是主要問題,概因大明王朝最高統治者、明嘉靖帝朱厚熜雖說不曉暢軍事,卻深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兵家至理,早就對此三令五申,一定要保證中朝聯軍軍需糧秣的供應;還明發上諭,言說中朝聯軍將士但有一日缺糧斷炊,就要嚴厲追究責任,哪一級衙門怠廢政務,從堂官佐貳到微末吏員,不隻是罷官撤職這麼簡單,一定要砍頭抄家,“以謝前方浴血疆場、為國征戰四方的將士”,聖諭煌煌,誰敢拿自己的官運前程乃至身家性命當兒戲?從內閣、五府、兵部到軍需轉運使司、山東巡撫衙門,隻要涉及為中朝聯軍籌辦軍需糧秣的衙門,無不懍然謹遵聖諭,不但按時並且保質保量地籌措糧食,還嚴厲督促船隊及時裝船運往軍中。這且不說,中朝聯軍還有兩大糧食供應渠道,一是鎮撫司副鎮撫汪直在日本苦心經營多年,早早就囤積了大量的米糧,足夠中朝聯軍一年之需;二是朝廷早在設立九州宣撫司之初,便定議九州宣撫司向原本被薩摩島津氏占據的薩摩、大隅、日向、肥前和肥後五國領民所征收的賦稅,除了供衙門的官吏日常開銷之外,一律供給中朝聯軍,不必解送朝廷。此外,九州宣撫司還將原屬薩摩島津氏所占有的田莊、土地盡數收沒為官田,除了撥出來一部分給了被鎮撫司日本情報網弄到九州的天文天皇做公田、給幕府將軍足利義輝做莊田之外,其餘全部用於軍屯墾殖,日後也能為中朝聯軍提供部分糧食。有這麼多的渠道供給糧食,中朝聯軍根本不用擔心有軍中乏糧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