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鬆平家康的心中更是感慨萬千:師傅已經是風燭殘年,又纏綿病榻,卻還要為我這不肖之徒的事情憂心操勞,這是何等的師恩深重……
想到這裏,他的眼角頓時濕潤了。
雪齋禪師當然知道自己的愛徒心中作何之想,心中也為,情不自禁地抬起枯瘦如柴的手臂,似乎要為鬆平家康拭去淚水,卻在半途之中突然改變了方向,指著窗外,說道:“今天真是一個好天氣啊!你看那邊--”
鬆平家康循著雪齋禪師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窗外數點寒梅在冬日難得一見的明媚陽光下,發著微茫的光亮。
雪齋禪師說道:“冬天已經來了,接下來便是春天。我已經到了冬天,而你正處在春天,必須留些種子給你啊……”
鬆平家康明白師傅話語之中的深意,恭順地說道:“懇請師傅教誨。”
“談不上什麼教誨,隻是近日一直躺在這裏,閑來無事想了很多事情,想要跟你說一說。”雪齋禪師說道:“剛才我說你正處在春天。你可知道,有一個人卻已經處在火熱的夏天,並且馬上就要迎來碩果累累的收獲季節秋天了!”
鬆平家康心領神會地說道:“弟子知道,師傅說的是尾張織田氏的家主信長公。”
“不錯,正是織田信長!”雪齋禪師說道:“織田信長自幼便有掌控天下之大誌,從明國回到日本兩三年間,便開創出一番功業,由此名動天下。以為師愚見,放眼日本諸國,可堪做他的對手的人寥寥無幾,原本還有一個甲斐武田氏的信玄公。可是,信玄公因一念之差,跟隨紀伊三好長慶對抗明國大軍,以致甲斐鐵騎兵敗伊賀,雖說後來安然脫身,率領殘部退回甲斐,卻喪盡顏麵,日後能否保全武田氏基業都很難說,想要率軍上洛、問鼎天下就更是休想了。反觀織田信長,先取桑名、長島,將勢力伸向了伊勢;再奪美濃,將領地擴大到了一百二十萬石,使原本蝸居尾張一隅的織田氏躋身於強藩之列;又和伊勢北畠氏、近江淺井氏分別聯姻結盟,一方麵鞏固後方根基,一方麵打開上洛的通道,此消彼長。為師敢斷言,不出數年,他必定能夠率軍上洛,成為新一代‘天下人’。甚至,如果他願意借助明國的力量的話,便是下一代的幕府將軍!”
一口氣說了這麼一大段話,雪齋禪師似乎耗盡了力氣,無力地倚靠在鬆平家康的懷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過了許久之後,才恢複了精神,繼續說道:“你在幼年之時被尾張織田氏擄為人質,隻因得到織田信長的悉心關照,才得以苟全性命;而後他又帶你離開戰亂不休的日本,去往明國,使你可以躲過生死劫難,回到岡崎,重振鬆平氏家門。可以說,你今日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賜,他對你有恩。此外,在岡崎鬆平氏抗擊甲斐武田氏大軍之時,織田信長曾陳兵尾張邊境,策應鬆平軍,為此不惜收縮在美濃、伊勢兩國的兵力,還放棄了部分新奪取的領地。在戰亂之秋,能夠象他那樣不計個人得失,全力援救盟友,實屬難得。更難得的是,他一直十分看重你,主動拋開尾張織田氏和岡崎鬆平氏之間的仇恨,邀你會晤清州城,締結盟約。這一次,他又盛情邀請你去歧阜城做客,使你成為第一個造訪歧阜城的大名;並邀你一同上洛,向諸國大名乃至天下人宣示尾張織田氏與岡崎鬆平氏之間非同一般的盟友關係。在當今這個戰亂不休的這是你的幸運,也是岡崎鬆平氏的幸運……”
說到這裏,雪齋禪師略微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但是,為師覺得,岡崎鬆平氏盡管實力弱小,不論怎麼說也是獨立的一方領主。你與織田信長是盟友關係,絕不是他的家臣,不應該也不能時時事事對他惟命是從。這一點十分重要,不但關係到你們的盟約能否長久牢固;也關係到岡崎鬆平氏的生死存亡,切記切記!”
盟友之間應該是平等的關係,如果一方一味順從,就會被人輕視,甚至會被盟友逐步蠶食直至吞並。因此,鬆平家康認為雪齋禪師說的很有道理,便問道:“學生明白。那麼,學生眼下該怎麼做呢?”
雪齋禪師欲言又止,良久之後,才說道:“茲事體大,為師也沒有全然想清楚,就不要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的好。而且,你即將應邀去往歧阜城拜會織田信長,有些話還是等到你回來再說,免得擾亂了你的心智,引起他的猜疑和不滿。”
鬆平家康明白師傅的顧慮,加之今天雪齋禪師已經說的很多,精神有些不濟了,便說道:“好的。請恩師好生將息身體,學生從京都覲見天皇陛下回來,再領受恩師誨教。”